雪璃指尖抚过剑穗上的并蒂莲,绣线用的是昆仑雪蚕吐的丝,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她记得千年前在昆仑之巅,凌剑霄曾用剑气在崖壁上刻下这朵花,那时她正用天山融雪煮茶,茶盏里倒映着他衣摆上的银线绣纹。
“这剑穗......”她喉头微动,忽然听见土地庙方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凌剑霄已将剑穗系回腰间,银铃轻响间,他挡在雪璃身前,掌心按上剑柄——不是他们的剑,这一世他只是个走镖的少年,佩的是从铁匠铺赊来的凡铁。
转角处跳出三个灰衣人,腰间悬着描金葫芦,正是“醉仙居”的打扮。为首者留着鼠须,盯着雪璃腰间的玉佩:“小娘子,咱们楼主有请。”
凌剑霄往前半步,将雪璃护在身后:“醉仙居何时做起了绑票的生意?”鼠须汉子冷笑,指尖弹出三枚透骨钉,直奔他面门而来。雪璃袖中飞出软鞭缠住凌剑霄腰际,旋身带他跃上屋檐,却见月光下,软鞭末端的玉坠与凌剑霄剑穗上的银铃同时泛起微光——那是昆仑仙府的禁制,千年未散。
“他们冲着玉佩来的。”雪璃落地时踩碎一片瓦当,软鞭如灵蛇般卷住追来的灰衣人脚踝,“千年前我用这玉佩封过魔尊的一缕残魂,难道......”
话未说完,凌剑霄忽然握住她的手,带她拐进一条暗巷。巷口立着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个糖画摊,摊主正是方才的小牧童。男孩舔着指尖的糖渣,将竹蜻蜓塞进雪璃手里:“大姐姐,从这儿穿过去就是城隍庙,土地公公说你们该去拜拜月老。”
凌剑霄挑眉,瞥见男孩腰间晃着的玉佩——正是雪璃方才打斗时遗落的。小牧童眨眼:“土地庙的神像流泪时,供桌上多了这个。”雪璃指尖触到玉佩背面的刻字“长毋相忘”,那是凌剑霄千年前刻下的,用的是他的心头血。
城隍庙的烛火忽明忽暗,月老像前的签筒里只剩一支下下签。雪璃握住竹签,见上面画着断裂的并蒂莲,背面写着“醉影迷踪,魂归何处”。凌剑霄将签纸折成纸船,放入香炉旁的铜盆:“醉仙居楼主醉无常,擅长用迷魂香操纵人心。或许神像流泪,是因他想解开当年的封印。”
雪璃望着纸船在灰烬中蜷曲,忽然想起千年前那场大战。魔尊陨落时,她用玉佩锁住他一缕残魂,凌剑霄则以本命剑钉入魔尊命穴。如今剑穗上的并蒂莲新绣未干,难道有人用昆仑仙法复活了残魂?
“去醉仙居。”凌剑霄忽然起身,腰间银铃与雪璃玉佩共鸣,“当年我用‘昆仑三叠’剑意封过醉无常的经脉,他若想解开封印,必需要我的血。”
醉仙居的门扉在子夜时分无风自开,门内飘出的檀香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雪璃屏息闭气,软鞭缠上房梁倒吊而下,只见大厅中央摆着青铜鼎,鼎中浮着半具骷髅——正是千年前被斩下的魔尊左臂。
“凌剑霄,雪璃仙子。”醉无常的声音从鼎下传来,他拄着龙头拐杖走出阴影,左袖空空如也,“千年了,你们还在玩这小儿女的情劫游戏?看看这鼎里的残魂,每天都在喊着你们的名字呢。”
凌剑霄挥剑斩向青铜鼎,剑气却在触碰到鼎身时被弹开。醉无常笑道:“这鼎用的是昆仑山顶的玄铁,当年你们封魔尊时,可曾想过他的残魂会借着人间的香火慢慢凝聚?”他抬手洒出一把粉末,雪璃眼前忽然浮现幻象:昆仑之巅,凌剑霄的剑刺入她心口,血珠溅在并蒂莲上,化作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
“雪璃!”凌剑霄的声音穿透幻象,雪璃惊觉自己的软鞭正缠上他的脖颈。她咬牙甩脱迷魂香的控制,软鞭转而缠住醉无常的拐杖,却见他袖中掉出个布包,里面滚出十二枚刻着生辰八字的木人——其中两个木人胸前插着银针,正是她与凌剑霄的模样。
“这是‘离魂钉’。”凌剑霄挥剑斩断木人身上的红线,银铃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昆仑玉髓,“当年我用玉髓封过你的识海,看来醉无常早就盯上我们了。”
醉无常见势不妙,捏碎怀中的符咒。青铜鼎突然炸开,魔尊残魂化作黑雾卷住雪璃,她腰间玉佩应声而碎,露出里面封存的半颗舍利子。雪璃听见残魂的低语:“千年了,你们终究还是要为我殉葬......”
“不会再有下一个千年。”凌剑霄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昆仑剑诀,“雪璃,记得我们在昆仑学的第一式吗?”雪璃忽然握住他的手,两人同时掐诀,玉佩碎片与剑穗银铃化作流光,在黑雾中织出并蒂莲的结界。
黑雾里传来醉无常的惨叫:“你们以为封印了残魂就能相守?别忘了,上一世你们一个成了剑奴,一个化作望夫石......”话音未落,黑雾散尽,青铜鼎已裂成碎片,地上只余醉无常的龙头拐杖。
雪璃瘫坐在地,望着凌剑霄掌心的血痕:“他说的对,千年来我们总是错过。昆仑之巅你为我挡劫,转世后我寻你百年......”凌剑霄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拾起半片银铃:“但每一次,我们都会在人群中认出彼此。就像这次,小牧童能捡到剑穗,土地公能让神像流泪,都是因为......”
他忽然托起她的手,将银铃碎片按在她掌心。雪璃看见流光中闪过无数画面:盛唐长安的街头,他是卖糖葫芦的少年,她是抛绣球的闺秀;南宋烟雨里,他是撑伞的书生,她是画舫上的琵琶女;还有这一世,他在铁匠铺挥汗,她在茶棚里煮茶,目光总是隔着人群相撞。
“真正的宿命,是我们永远会为彼此停下脚步。”凌剑霄轻声说,远处传来晨钟,城隍庙的门缝里漏进晨光。雪璃起身时,发现地上的木人已化作灰烬,唯有他们的那对木人胸前,银针不知何时已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两朵用糖画粘上去的并蒂莲。
日出时分,两人走出醉仙居,看见小牧童蹲在门口啃包子。男孩递来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土地公公说,吃完包子该去补玉佩啦。”雪璃这才发现,凌剑霄不知何时已将半片银铃系在她腕间,碎玉与银饰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
补玉佩的铺子藏在巷尾,掌柜的是个瞎眼老头,摸了摸碎裂的玉佩:“这玉髓是昆仑山顶的料子,得用天山雪水调胶。”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匣子,里面躺着半块未刻字的玉佩,纹路竟与雪璃的玉佩严丝合缝。
“千年前有个剑客来过,”老头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凌剑霄,“他说若有一天有人带着‘长毋相忘’来补,就把这块‘生死契阔’给她。”雪璃接过合二为一的玉佩,见背面刻着两句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正是凌剑霄的笔迹。
离开铺子时,夕阳又将落。雪璃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忽然想起千年前凌剑霄说过的话:“人间的夕阳比昆仑的雪景热闹,因为每一片云都在讲不同的故事。”如今他们的故事,大概会被土地庙的神像记住,被小牧童的竹蜻蜓带到天涯海角吧。
“看!”凌剑霄忽然指向路边的桃树,最后一片桃花正落在他们交叠的掌心。雪璃轻笑,将桃花夹进袖中:“这次不是春讯,是我们的花期。”凌剑霄点头,腰间重新系上的剑穗随风轻摆,银铃与玉佩共鸣,奏出只有他们能听见的曲调——那是千年前在昆仑之巅,他们随口编的《长相守》。
江湖路还长,长到可以慢慢走,慢慢看。但只要手牵手,每一步踩碎的月光都会化作星辰,照亮归处。毕竟在千万次轮回里,他们早已学会——所谓宿命,从来不是被命运推着走,而是在看见彼此的瞬间,永远选择走向对方,像并蒂莲的根须,在时光的泥沼里,紧紧缠绕,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