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地下室新装的气窗斜斜地洒进来,在钢琴漆面上投下一片粼粼的光斑。欧阳素正跪在琴凳旁调试踏板,发梢间别着的变调夹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木地板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影子。
周颖和齐甄来得最早,手里拎着热腾腾的豆浆和煎饼。周颖一进门就皱起鼻子:\"这防潮垫的味道……\"她话没说完,目光突然被墙角的钢琴吸引,\"等等,这不会是林阿姨那架——\"
\"1978年款,\"欧阳素头也不抬,\"音板有些受潮,但音色还不错。\"
蒋丽娜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闯进来,手里平板电脑正在播放昨天拍的素材:\"林宇你看看这段,要不要把陈大雷那段即兴solo剪进去?\"她突然瞥见钢琴,吹了个口哨,\"哇哦,看来某些人终于获得官方认证了?\"
我正要反驳,地下室的门又被推开。陈大雷晃着膀子走进来,墨镜推到额头上,活像个来收保护费的黑社会。他大剌剌往沙发上一瘫,两条腿直接架在茶几上:\"听说昨晚有人喝咖啡喝出修罗场?\"
\"比不上您老上次在音乐节后台,被三个女乐手堵化妆间的盛况。\"我顺手把调音器扔过去,他稳稳接住,咧嘴一笑。
林小满缩在角落调试直播设备,耳机挂在脖子上,嘴里念念有词:\"今天主题是'复古钢琴与现代编曲的碰撞'……\"她突然抬头,\"欧阳姐,我能弹段《梦中的婚礼》吗?观众最爱看这个。\" 欧阳素点了点头。
林小满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突然转向弹了段《超级玛丽》的变奏。陈大雷吹口哨起哄,周颖笑得把豆浆喷在了剧本上。
\"咳咳,\"蒋丽娜敲敲平板电脑,\"言归正传,下周三的拍摄……\"
阳光慢慢爬上钢琴的谱架,照亮了琴盖上几道细微的划痕——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就像我们每个人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痕。林小满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弹的既不是古典名曲也不是流行金曲,而是昨晚我们即兴乱哼的那首走调版《小星星》。
蒋丽娜不知何时坐到了我旁边,压低声音:\"说真的,那架钢琴……\"
\"嗯?\"
\"音准其实差得要命,\"他咧嘴一笑,\"但音色里有故事。\"
窗外,一只麻雀落在气窗边缘,歪着头打量地下室里的热闹景象。当林小满弹到第三个走音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跟着唱了起来,错得离谱却莫名和谐。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这个充满隔音棉和防潮垫气味的地下室,在那架历经沧桑的老钢琴前,我突然觉得——有些传承确实无需言说,因为它早已融进了每个人的呼吸与心跳里。
下班后,我和欧阳素共进最后一顿晚餐,因为她明天就要离开了,饭后约我一起散步,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她散步是什么时候了。
路灯次第亮起时,欧阳素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口:\"走,带你去个地方。\"她的蓝紫色发梢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一小簇跳动的鬼火。
我们沿着大学路慢慢晃悠,路过那家永远排长队的鸡蛋灌饼摊时,她突然停下:\"读书时我每天五点就来这儿排队——为了给交响乐团那个拉大提琴的学长买早餐。\"
\"等等,\"我掰着手指头数,\"钢琴系的系草,管弦乐团的指挥,现在又来个拉大提琴的?\"
欧阳素踢着石子笑出声:\"骗你的啦,其实是帮室友代购,一个加双份芝士的灌饼能赚五块钱跑腿费。\"她突然指向教学楼,\"看到三楼最右边那个琴房没?有次我朋友在里面练《钟》,玻璃窗外趴了十几个偷听的。\"
\"让我猜猜,\"我作势要掏手机,\"是不是该给徐涛打个电话求证?\"
她突然把冰凉的手塞进我外套口袋:\"吃醋了?\"指甲在我掌心轻轻一刮,\"那些人都说我弹琴像台精密仪器——直到某天...\"她突然拽着我冲向操场,橡胶跑道上还留着白天晒暖的余温。
\"大四冬天,\"她倒退着走路,围巾被风吹得像面旗帜,\"我在这儿弹了首自己写的曲子。错音多得能谱成新乐章,散场时却发现...\"她突然顿住,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易拉罐拉环,\"有人竟然以为我是街边那种弹唱的艺人,还给我投了币。\"
月光把她的眼睛照得闪闪发亮,这是我未曾参与过的关于她的青春。
\"那后来呢...\"
\"后来也就像你们一样过完了大学生活,然后跑出去实习,然后遇到了你,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她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说我们本来都是没想过会有交集的人,最后却成为对方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
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几个骑单车的学生从我们身边掠过,车铃叮当作响。欧阳素突然把拉环套在无名指上:\"所以林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变成你的家人?\"
夜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银辉。她仰着脸看我,眼睛里盛着整个星河的倒影,嘴角还挂着方才狡黠的笑意,却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操场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落叶打着旋儿停在她肩头。我伸手拂去时,看见她耳后那个痣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老辈人常说的\"姻缘早有定数\"——不是宿命论的浪漫,而是当你回望来时路,会发现那些看似偶然的相遇,早就在彼此的生命里埋下了伏笔。
在这个充满桂花香与橡胶味的夏夜,在见证过无数青春告白的大学操场,我终于明白:所谓白头偕老的勇气,不过是在看清所有不确定之后,依然选择相信那些共同谱写的音符终将连成完整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