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傅直浔回,谁知傅直浔却答了:“我应该知道这是什么,不过一时想不起来。”
虽然说了等于没说,但也足够明舒惊讶了。
傅直浔说知道,那肯定是知道的。
不得不再次感慨,她家的傅大人真是博学多才。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明舒见傅直浔仍旧坐着岿然不动,不由问道:“你不用去上朝吗?”
昨日就不提了,今日还不去?
傅直浔却仍旧盯着那两块石头,随口回:“傅寒会替我告病假。”
明舒:“……”
察觉明舒的沉默,傅直浔抬起头来:“怎么了?”
明舒:“我也告了病假,你说我们一起请病假好吗?”
傅直浔笑得暧昧:“哪里不好?”
明舒没接他这个茬,继续恃宠而骄:“你下回不去上值,换个借口。‘病假’这个理由我征用了。”
说着站起身来,去衣柜里取衣服。
傅直浔不由皱了眉:“怎么,你要去上值?”
明舒扭头回他:“今日小年夜,宫里会出事,我得去一趟。还有,我也得给秦楠一个回复,燕栩的魂魄暂时引不出来,需得再给我几日时间……你过来做什么?”
“既然你去上值,那我也去吧。”
傅直浔站在明舒面前,突然弯腰啄了下她的唇,声音染了些喑哑,“我让赵伯把东西搬过来。”
见明舒怔愣着,他又提了另一个建议,“若是你想搬去我的房间,我也不介意。”
明舒回神,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去!”
傅直浔笑得满意:“好的,我搬过来。”
明舒:“……”
他就爱耍心机。
不过心里却想起了桩事:她住过傅直浔的屋子,屋里冷得跟冰窟一样。
可这两日他们耳鬓厮磨,他明明跟个火炉似的,抱着他连炭火都能省了。
他体内有幽冥之火,按理说他的房间不会那么冷才对。
明舒盯着傅直浔离开的背影,很是纳闷。
*
小年夜原本是腊月二十四。
腊月二十三送灶神。
前朝开国皇帝为了节省开支,便将小年夜同送灶神日合二为一,定在了腊月二十三。
东晟延续到了这一习俗,腊月二十三,天子祭灶,率皇子、后宫妃嫔和股肱臣子在宫中举行庆典。
因正月十五是文宣帝的万寿节,故而每年最隆重的祭天大典都安排在那一日。
小年夜的这一场倒并不隆重,流程也都同往年差不多。
皇帝祭拜灶神之后,再将吃食赐给妃嫔和臣子,再放几盏孔明灯祈个福,便也结束了,出不了什么差错。
可今年这一日,钦天监少监罗一山一大早就开始心绪不宁。
等瞧见来上值的明舒,他便明白这不宁从何而来。
数日之前,明舒曾言:今夜会刮东南风,要么祭祀灶神的火熄灭,要么宫中起大火。
他不禁又看了一遍天象,西北风。
可想到明舒钦天监校考第一的成绩,以及朔州之事,他终究不敢小觑,破例去了一趟今晚的祭祀之地,仔细检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思忖再三,罗一山还是命宫侍将几口吉祥缸搬到祭台附近。
万一呢?
他承担不起那个“万一”的后果。
回到钦天监,他私下问亲信:监正今日在做什么?
亲信回:监正屋子的门开着,她一直在看文书,中间可能看倦了,出去走了一圈。
罗一山陷入了沉思。
如果今晚要出事,为了撇清干系,明舒就应该继续在家“养病”。
她来了,身为三品监正,必然要参加今晚的祭祀,那么钦天监出的任何纰漏,她责无旁贷——即便她没有实权,只是名义上的监正。
如今她这么镇定自若,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今晚不会有事。
罗一山在官场多年,深知官场的精髓是“求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明舒乃三品监正,自然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稳了下来。
暮色四合,小年夜的祭祀即将开始。
官员都已经集合完毕,就等皇帝率皇子以及后宫妃嫔来了。
不知是哪个小太监,奇怪地说了一句:“风向怎么变了?”
声音不大,可落在罗一山耳中,却仿佛惊雷。
他急忙查看天象,果真如明舒所言,冬日刮起了东南风!
他不敢在脸上显露半分紧张,心跳却骤然加快,急忙测卦——但,来不及了。
文宣帝和皇子、后宫妃嫔出现了。
罗一山乱了心神,测不测卦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他右前方的明舒。
但见她背脊挺得笔直,虽戴着面具瞧不清表情,不过唇角自然,瞧着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自若。
罗一山看不懂了。
她既然已经预测到了今晚祭灶有问题,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祭祀灶神的火,不管是熄灭也好,还是引起大火也罢,她难辞其咎。
正想着,文宣帝已经站在了祭台前。
因太子重伤昏迷,太子生母陈皇后也病了,他身后站的是三皇子和身怀六甲的林贵妃。
“开始吧。”文宣帝下了命令。
礼部尚书上前,主持祭灶仪式。
罗一山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台四周的火盆。
风向已经变了,现在真的很危险。
希望只是火盆熄灭,只要不着火引起骚乱乃至人员伤亡,后果他都可以承担得了。
明舒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宣帝。
那日在御书房她无法细看,今日借着火光,她终于看清楚了皇帝的面相。
他脸上布满了死气。
他的寿元,不会超过一个月。
可怎会如此?
其一,在明舒看的小说里,文宣帝可没这么早死,傅直浔为相后,他才驾崩;
其二,文宣帝纳了不少八字旺他、还能将气运转到他身上的女子,为何会有这么重的死气?
一时之间,明舒也想不出缘由。
祭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东南风一阵紧过一阵。
罗一山心惊胆战,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祈祷快些结束流程,皇帝、皇子和妃嫔离去,那么着火就着火吧,总归不是最坏的结果。
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陡然间,狂风大作,原本火盆里的火不仅蹿得老高,方向更是对准了大殿。
大殿前挂着祈福的飘带。
大殿的门、房梁和柱子都是木头所制。
此时此刻,罗一山只能庆幸:明舒跟他提过了这事,他命人搬了几只如意缸在附近,火一旦烧起来,还来得及灭火。
他眼睁睁地看着飘带烧了起来。
礼部老尚书也愣住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继续祭灶,还是先请皇上离开。
文宣帝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厉害。
一众臣子面面相觑。
“哗啦——”
飘带都烧了起来,落在地上,大殿前顿时烧成了一片。
三皇子见文宣帝身子没动,犹豫着要不要出言相劝。
林贵妃面露惊惧之色,手不由地护住了腹部。
一边的景王大喊:“请皇上和诸位皇子、娘娘速速离开!”
文宣帝终于在沉默许久之后,说出了第一句话:“都杵着做什么,赶紧救火!”
宫侍们得到命令,纷纷跑去提水。
正在这时,明舒朗声道:“且慢,请皇上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