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不解的看向部日固德。在各种含义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此曲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当年先祖还是草原上一个小小部落的首领时,蒙高人不弃,传下此曲,几代流传,至今已有数百年时光。可惜当时因为口口相传,竟然丢失了一部分,虽然后来经过几代人的补充,却再也难以还原曲子的原貌。久闻沧海国以礼立国,大儒名士六艺精通,这一题便是请哪位高士将曲子补全。”
这个问题一出,场上顿时各种声音都传出来了。部日固德说的没错,沧海国上到一品大员,下至书生秀才,无不以六艺为基本课程,对于音律一道更是必修的。只不过根据个人家庭条件不同,以及个人根骨和喜好不同,高下有别而已。在场也不乏有对音律浸淫多年者,可若说将这种水平的曲子补全,还真没人敢站出来。原因很简单,此曲的编曲已经到了以情入谱的地步,普通乐者,莫说是补全曲子,连其中的缺失或许都听不出来。这就好比是一个初中生去给一个大文豪批改小作文,简直开玩笑一样。而且这会儿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自己丢脸还是小事,若是输了这一局,沧海失了北离关,皇上一怒之下咔嚓了脑袋也不是不可能。这官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你以为《厚黑学》是个什么东西?
这会儿没等部日固德再次询问,倒是有人站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公主龙潇月。作为西琴的徒弟,对于音律上的造诣,已经不是在场这些人能够比拟的。同时,身为沧海国的七公主,迎战少布王庭的王子,也正是旗鼓相当。再退一步说,以七公主高傲要强的性子,如何能够容忍别人在自己的领地、领域撒野。只见她款款站起身形道,“部日王子,本宫自小酷爱音律,方才闻听王子这一曲无名曲,见猎心喜,不自量力,想要试一试将曲子补全,还请王子不要见笑的好。”随即她挥手喊过一个小太监,去给她取古琴。
部日固德微微一笑,对着龙潇月微微躬身道,“久闻公主精通音律,早就想要领略一番,还请公主不吝赐教。”话说的很客气,也彬彬有礼,余渊始终在留意此人的表情,在话说完的一瞬间,他敏锐的发现,此人左侧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初在罪岛的时候,柳千手曾经和他说过,盗门能够盛极一时,并不只是因为偷窃的手法有多么高超。还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对人心的把握。这个把握人心不同于精神控制和心理暗示,而是通过观察对方的微表情和微动作来分析人的性格和心理,进而针对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手法下手,如此才能万无一失。比如,常咬下唇之人,定然是胆小懦弱,却又心思敏感之人,对这种人下手的时候,必须要先震其心魄,使其心神荡漾,此时动手方可。否则,这种人对他人一向多加防范,尤其是陌生人,想要单纯的依靠技术下手,那难度就大了许多。为此柳千手还教了他许多观察揣摩人心理的方法。对这些,余渊深以为然,后世那些所谓的心理学大师,不也是通过分析人的微表情和微动作来捕获他们的内在心理的么?
此时部日固德左侧嘴角上扬的微表情,正说明了他心中得意非常,奸计得逞的表现。其中定然有猫腻。可此时龙潇月已经答应了对方,余渊和她又相距甚远,想要提醒也来不及了,只能静观其变了。不多时,那小太监便将龙潇月的古琴取了过来。龙潇月将琴摆好,对部日固德道,“王子殿下,还请将方才的无名曲再演奏一遍,我试着以琴音将其中缺失的部分补齐。”
部日固德点头道,“那就劳烦公主了。”随即也是正襟危坐,将马头琴再次揽在怀中,依旧是双目紧闭,一声长调开场。虽然方才众人已经听了一遍这无名曲,此刻再次听来,依旧还是不能摆脱其对情感的牵绊,心神再次被曲子吸引了过去。余渊也凝神静气,在意识海中摆上了一架古琴,分出一丝神识循着无名曲的音律弹奏,试着去补齐曲子中的缺失部分。他隐隐觉得这次那部日固德拉的感情更为投入,更加引人入胜。如果说方才带动众人情绪的是曲子本身还有那传奇马头琴的加持,此时,部日固德定然融入了自己的修为。所以,此番的曲子更加引人入胜,仿佛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众人的神经。
马头琴声悠扬,缓缓流淌,突然一声琴音铮然而动,打破了马头琴的旋律。仿佛在池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也打乱了马头琴原本的旋律,将已经沉迷其中的在场诸人短暂的拉回到现实。这些人还在纳闷为何自己方才如同魂飞天外,仿佛置身在大草原之中。随即琴声再转,变得柔和起来。如果说第一声琴音是打破了马头琴营造的氛围,那么此刻琴声便如同一个温婉的女子在低声的哼唱,将马头琴音色烘托的更加悠扬,哀婉。刚刚清醒过来的众人,立即又被吸引到了大草原上。
此刻余渊在意识海中模拟的古琴,也和龙潇月奏出了同样的音律,配合的天衣无缝。那琴声一点点的融入了马头琴之中。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偶尔去补充马头琴曲缺失的音调,还能够分得出来是两种乐器合奏,再到后来,马头琴已经能够贴合古琴补充的音律形成共鸣,二者当真是琴瑟和鸣。到了最后,二者浑然一体,已经分不出来谁是谁了。余渊意识海中的古琴同样也是如此,在他的脑海当中,形成了一种大共鸣。
以前余渊在看笑傲江湖的时候,以为那是金大师在扯淡,为的就是烘托小说氛围。一首曲子而已,如何能够引动如此大的风波。可眼下,身处如此境地,他已然相信了书中所说,当真是琴瑟和鸣,淋漓畅快,一切情感都抒发在了曲子当中,在他眼中那原本是敌对势力的部日固德也变得越来越可爱,甚至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这就是音乐的魅力么?就在余渊渐渐沉迷在这种美好甜腻的情绪当中时,意识海中的那轮太阳,猛然光线暗淡,天空中乌云密布,一声惊雷响起,紧接着倾盆大雨铺天盖地的泼落下来,将余渊淋成了落汤鸡。可奇怪的是,余渊境恍然不觉,依旧在那里忘情的抚着琴,和这马头琴的曲调。此时,曲子已经到了那少年男女温情款款,紧紧相拥的阶段。
那暴雨越来越大,雨点合着狂风,拍在余渊神识的脸颊之上, 发出啪啪的响声,可余渊依旧不为所动,深深地沉浸在那琴声之中。猛然之间,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道惊雷竟然直接劈在了余渊的脑袋上。饶是这不是余渊的本体,神识也是一阵晃动。强烈的灼热感和疼痛感从余渊神识的内部升起,意识海中的他不由一声惊呼,双手抱头。此时那琴声也戛然而止。余渊瞬间清醒过来,不由得冷汗直冒。方才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若不是意识海中炎丰木种下的火种引来惊雷,将自己劈醒,自己最后必将被这琴声所迷惑,成为其附庸。这种手段此前他是闻所未闻,当真厉害。什么特么笑傲江湖,就是一首摄魂曲。而且这种术法,和余渊此前知道的催眠术和心理暗示等等都不一样,其他术法大部分作用在人的意识表层,再由表层认知进而左右人的思想行为。而这曲子不同它直接作用在人的灵魂深处,在灵魂上打下烙印。里面所谓的缺失部分,都是陷阱,引诱合奏之人一步步被这无名曲所吸引。最后再茫然中被其摄去魂魄而不自觉,还以为自己是不由自主的与那奏响马头琴的人亲近。厉害,高明……
想到这里余渊赶忙向龙潇月那一边望去,心中顿时一凉,完了,这妞,沦陷了。也就在此时,部日固德已经拉完了最后一个音调,马头琴声戛然而止。龙潇月的琴声也随之停下,但她的目光却含情脉脉的看向部日固德,仿佛对方就是那个曲中策马奔腾的少年,自己便是那在帐篷中默默守候的妻子。恨不得此时就跑过去投入对方的怀抱之中,只是碍于宴会上人太多而已。除了余渊,孟乘风似乎也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眉头微微皱起。
部日固德站起身形依旧是面带微笑的看向龙潇月,微微欠身施礼道,“公主果然名不虚传,这无名曲缺失多年,如今终于被补全了,多谢公主。”这部日固德本就俊美,此时温文尔雅,更平添了几分帅气。
那边龙潇月也是嫣然一笑道,“王子客气,小女子也是误打误撞,还请王子不要见笑。”说这话的时候,龙潇月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满脸娇羞,与方才端庄大方判若两人。龙镇海闻言也是一愣,自己女儿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她也没有流露过这种表情,莫非是春心浮动了?对方可是敌国啊。心中虽然有些不安,可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眼见这一局又拿下了,这南坪草场即将入手,必须要加一把火。于是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孟乘风。
孟乘风自然会意,赶忙站出来,朗声道,“部日王子,既然七公主已经补全了曲子,这一场便是我沧海胜了,这南坪草场……”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小王说到做到,这南坪草场我少布王庭愿拱手献上。”
孟乘风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少布使团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送这南坪草场?心中同样也升起来一阵不安。虽然没有怎么可靠的证据,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总觉得此中定然有自己没有看到的阴谋。这种纯粹的感觉令他恐惧,多少年了,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赤裸裸的被摆在空地上一样。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攻击,可却不知道敌人从何而来。可口中却不容怠慢,随即问道,“那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交接。”
“这个好说,今晚我回到四方馆便将交接国书写好,明早便呈给沧海圣皇。”
“如此甚好,王子果然是信人。”对方越是爽快,孟乘风就越是觉得不安,可偏偏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只是,小王还有一事,还望成全!”部日固德不接孟乘风的话,却话锋一转,另起话头。
“来了,果然来了。”余渊心中暗道,这才是对方出使的真正目的,前面所有的局都是为此做的铺垫,只是不知道对方将如何出招。
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老油条,当下也明白,重头戏这才开始。
孟乘风当然不敢托大,微微一笑道,“部日王子有什么能用上老夫的地方,老夫定然全力支持。”这话说的太巧妙了。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是全力支持部日固德,但细想一下又不是那么回事,孟乘风所有的表态,都是在强调他和部日固德私人的关系,也就是说,公事儿免谈。
部日固德也听明白了,却也不恼,笑道,“那就对谢孟大人一番好意了,只是小王这件事情除了沧海圣上,他人也做不得主。”
“哦?朕倒是想听一听,王子有什么事情需要朕来做主。”龙镇海此时也站了起来,他也好奇,对方这番布局为的是什么。
“圣王陛下,小王方才和七公主双琴合奏,心神共鸣,顿生仰慕之情,小王斗胆请圣王赐婚,将七公主许配给小王。”
部日固德此言一出顿时全场震撼,开什么玩笑,和亲?这东西或许在沧海国千年以前有过,可千年以降,沧海国国力日盛,和亲这种事情已经为历代沧海皇所不齿。与蛮夷通婚,那岂不是有辱沧海国威,况且即便是在历史上有过与草原部落和亲的先例,那也是皇族旁支,被冠上公主之名而已,还没有任何一个皇帝的亲生女儿下嫁到草原的。部日固德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难怪会全场震惊。连余渊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
龙镇海闻言也给气乐了,只不过面子上又不好表露出来,毕竟人家南坪草场都献出来了,若是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双方闹翻了,这就不好了。当即呵呵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情啊,唉,王子人中龙凤,朕也甚是中意,只是潇月乃我掌上明珠,平日里骄纵惯了,恐怕不太适合做草原的王妃,而且她自幼长在深宫,怕是也不习惯过草原上的生活。不如朕为王子另择皇族女子可好?”这番推脱可算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可部日固德丝毫不领情,反而道,“圣王陛下,小王中意的乃是七公主,其他皇族女子即便是天仙下凡,小王也不为所动。至于草原上的生活,只要七公主愿意下嫁,小王将按照七公主现在所居,在草原上修建一座宫殿,以解公主思乡之情。还望陛下成全。”此言说的恳切,若不是两国处于敌对状态,还真以为其对七公主用情至深。
“这个……”沧海皇一时之间有些语塞,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推辞的好,毕竟南坪草场摆在那里,若是此时翻了脸,就算有赌约在又怎样,两国开战,什么约定都是一张废纸。除非他能够现在就将南坪草场收入囊中,派出驻军建城把守,可这一切都需要一步步的来,前提是对方现在能够将草场让出来。可如果不硬推的话,还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对方的提亲。不管是部日固德的外在条件,还是其地位,都与龙潇月非常般配。若不是双方处于敌对状态,还真是佳偶天成,好一对金童玉女。
就在沧海皇为难的当口,旁边的皇后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顿时一扫脸上的乌云,他朗声道,“部日王子,小女自幼任性惯了,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主,这婚姻大事我这个当父皇的虽然能够把握大方向,但具体的事情还是要听听小女的意见,若是小女认可,朕便成全了你们。”这个理由还真是合情合理。以两国的关系就算是他部日固德是天上金童下凡,龙潇月也绝不会同意嫁给他。更何况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更是不可能的。而其本人的拒绝,并不代表两国的态度。也就是说不同意联姻是龙潇月个人的事情,那南坪草场的交接则是国家之间的公事。互不影响。
在场的众人闻听都心中暗赞一声皇帝圣明,可唯独余渊心头一凉,暗道一声“完了!”虽然他不知道部日固德要娶龙潇月的根本原因何在,但却知道背后定然还有后手,而且龙镇海看似精明的一招,其实完全落入了对方的算计。此时的龙潇月,已经不是方才的龙潇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