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刘备拒绝诸葛亮的建议了。
他即日颁诏天下:数司马懿拥伪帝、通羌胡之罪;划清与北汉伪朝之界,断却往来,绝不相涉。
唯处置曹操一节,诏书中竟无一字提及。
此诏一出,司马懿心下大惑。
“南汉天子究竟何意?偏将锋芒指我?”
他伏案沉思,辗转难眠也不解其意。
“难道刘备竟看不出我归降之诚?亦或故作姿态,实则护我宗族免遭北汉戕害?
可若如此,也不用把话说的那么绝吧。
否则其他汉将如何看我?”
纵是智计冠绝天下,司马懿此刻亦难窥其中玄机。
现在的情况是,两度投效示好,但两度遭拒。
看样子,北方战乱,南汉是不打算插手了。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途,唯有趁此良机灭曹,再图后续进退。
于是,司马懿点齐兵马,亲率大军西征,直扑壶关。
壶关者,上党东部门户也,扼太行八陉之滏口陉北口,乃并州入冀州之必由之路,素有“上党门户,两河咽喉”之称。
司马懿料定,曹操若取冀州,必从此处进兵。
大军屯驻壶关,依山傍水筑营,深挖壕沟,高筑箭楼,数万甲士如铁桶般环伺,将壶关及周边咽喉要道守得水泄不通,飞鸟难入。
果如司马懿所料,旬日之间,远处烟尘蔽日,马蹄声震彻寰宇。
曹操亲率三万精锐,兵临壶关之下。
中军帐前,“曹”字大旗猎猎迎风。
此时的曹操,风霜刻痕已染容颜,胡须花白尽显老态。
然骑在马上,一身雄烈之气,却半点未减。
曹仁、夏侯惇、夏侯渊三员宗室悍将,按剑而立,虎目圆睁;
张辽、乐进、于禁、张合、徐晃、许褚等将,各领部曲,严阵以待;
夏侯霸、曹植、何晏亦率亲兵,护卫左右。
众将目光如刀,扫过前方险峻关隘与司马懿的营垒,胸中怒火暗燃,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踏平敌营。
曹操立马阵前高地,抬眼望见敌营之上那面黄色“汉”字大旗,不禁长叹一声:
“传闻不虚,魏室残喘不过一载,终又归于汉室。
既如此,又何必当初啊!”
这话,好像在埋怨邺城的曹丕。
但细细品之,又未尝不是在说当初为此铺路的那个自己。
坦率而言,他也曾纠结过。
是甘做霍光那样的忠臣,虽然擅行废立,但终究把大汉岌岌可危的社稷扶稳立住。
还是效仿光武那样的贤君,挥长剑以断旧纲,登九五以开新天,改朝换代,自立为帝,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可若效霍光,纵能得一世贤名。
百年之后,自己的后代必遭清算。
然若效光武,那些老臣,世家,还有拥兵自重的州牧、心向汉室的宿将。
势必要都与自己为敌。
艰难险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亦难逃全族倾覆。
他亦曾想,自己铺好路,把最终的决定权留给自己的儿子,曹丕。
他曾坚信,曹丕虽无雄才大略,但亦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眼前,赤裸裸的现实告诉他,当初的抉择竟是如此的天真。
也许,这就是做一个权臣,必须要承担的风险和结果吧。
想到此,他又看了一眼城楼上的大旗,忽然间有些理解司马懿的无奈。
正此时,夏侯惇便厉声喝道:“丞相,此等叛汉逆贼,何需多言!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即刻攻关,定取司马懿狗头献于帐下!”
夏侯渊亦勒马上前:“兄长所言极是!壶关虽险,却也架不住我军精锐。末将愿与兄长分兵两路,一路正面强攻,一路迂回侧后,必能破此关隘!”
“不!”
曹操缓缓摇头,昨夜与贾诩、杨修二人通宵擘画的作战方略,此刻正清晰地在脑海中铺展。
“敌军兵力绝不止眼前这些,他们背靠冀州腹地,粮草补给不断。反观我军,并州遭胡人劫掠后百废待兴,根基未稳,此刻若贸然硬攻,损失惨重,亦难奏效。”
“那依丞相之见,该当如何破局?”
曹操眼底掠过一丝锐光:“诱敌出城,而后聚而歼之。”
计议既定,曹军次日便依策而行。
曹操令部将率三千老弱,于敌营数里外列阵叫骂,又遣轻骑沿途劫掠敌军外围粮道,故作军纪涣散、急功近利之态。
帐外鼓声阵阵,骂声不绝,帐内曹操却静立如山,参详舆图,愁眉不展。
那是敌军回城的必经之路,两侧悬崖峭壁,中间仅容三队士兵通行,正是设伏的绝佳去处。
杨修立于旁侧,低声道:“丞相此计周密,料那司马懿纵有智谋,见此情形也难免动心。”
然而,一日过去,敌营始终静若止水,连半分出战的迹象都无。
又过数日,曹操再加筹码,令将士将营帐后移数里,沿途军卒散漫。
可即便如此,敌营依旧紧闭大门,城楼上的守军按兵不动,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曹军动向。
曹操心中渐生疑虑,亲率数骑登高远眺。
只见敌军所据城池,恰好扼守峡谷入口,城墙依着山势修建,竟比寻常城池高出数丈,墙面陡峭如削,城堞之上弓弩手密布,旌旗整齐划一。
如此军容,竟不主动出击。
“好个司马懿,真沉得住气!”
曹操低声赞叹,眸中闪过几分难掩的赏识。
……若能忠心于丕儿,大魏必不止于此。
可叹啊,这般经天纬地之才,偏偏心术不正。
身为股肱之臣,所思所虑竟全是一己之私。
如此贼将,能力再大,孤亦必杀之!
曹操命曹仁带兵在城下叫骂,可风卷着骂声掠过城堞,仿佛撞在一面无形的铁壁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曹操身旁的乐进按捺不住,低吼道:“丞相!末将愿率死士攀墙,拼死将此城踏破,生擒这匹夫!”
曹操抬手止住他:“不及!”
“可再这样下去,咱们的粮草恐怕……”
“牵将军的粮草还没到么?”
“到了,只不到五万斛,难持久战。”
“要不然,再……”夏侯渊欲言又止。
“再去管刘备要?”曹操歪头侧目。
“呃……”夏侯渊终未续言。
“哼哼,不用求他!”
曹操苦笑两声,手指往城上一点:“司马懿的目的是孤,孤不信,以孤身为饵,他还能不下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