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青石路无声地延伸，仿佛连灰尘都被岁月裹走。
简司抱着婼婼，神色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像断了好几段线，一些画面若隐若现，却拼不出一幅完整的图。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婼婼——她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在他怀里，冷得像雪。
他抱得更紧些，下意识护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拢着她的衣角，就像怕她被风吹跑似的。
前方，是一栋小屋。
门开着，一道熟悉却又说不上哪熟悉的声音传来：“进来呀，傻孩子，在门口愣着干什么呢？”
简司身体僵了一下。
“前几天闹着要吃鱼香肉丝，好了，今天这不就给你做了。”
他没动，但脚却自己踏上了台阶。
屋子不大，旧却干净。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锅里还咕嘟咕嘟炖着什么。
一个穿着碎花围裙的女人从厨房走出来，眼睛里有掩不住的笑意：
“啧，跟你说要多吃点！隔壁刘姨家的那娃多健康，现在风一吹你就倒了。”
“你啊，从小就闷着，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要跟小朋友玩啊，要说话啊……可你不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哑巴了。”
婼婼醒了，小小地动了动，他立刻低头看她。
“这是……你妹妹？”那女人一愣，语气立刻软了，“可怜的小姑娘，快进来坐下。”
她转身进了厨房，很快拿出一个软垫铺在沙发上，又从橱柜里拿出一条粉色的毛毯：“孩子睡着了吧？先让她躺着，我去把床铺好。”
简司抱着婼婼走进去，动作轻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他把婼婼放在软垫上，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才慢慢站起身，转过身，看向厨房的背影。
“……你是谁？”他终于问出口。
那女人没回头，语气倒像是没听清：“嗯？”
“你……你是……”
她笑了，语调轻柔：“怎么？你忘了你妈妈长什么样了？”
简司怔住。
她走出来，把餐具摆好，一边还唠叨：“你小时候就容易忘事，才出去一天就跟我生分了。”
“快坐下吃饭，一会凉了你又说难吃。”
“你不是最喜欢喝紫菜蛋花汤吗？我特地没放葱，你小时候最讨厌葱了。”
简司僵在原地，他根本没说过这些。
她是怎么知道的。
“快坐啊。”她拍了拍椅子，“看什么呢？像小时候一样，坐这儿。”
可他还是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桌上的汤香飘出来，像是裹着风的温度。
她给他盛了一碗，又低头擦了擦他的额发：“你看看，又出汗了。是不是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好香…
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像哄小孩：
“没事的，都过去了。”
“你已经很棒了。”
“你是妈妈最骄傲的孩子。”
这句话像是一道缝隙——
一瞬间，从他记忆的最深处挤进来，疼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紧紧盯着她，像是在努力分辨真假。
可她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就连她眼角的细纹都恰到好处地褪着温柔。
“你……真的……”他声音发哑。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像无数次那样，柔声一句：
“别怕。”
婼婼轻轻翻了个身，发出一点模糊的呓语。
简司猛地清醒几分，低头看向她，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拉回现实。
他看向那女人——她正低头整理碗筷，像是一切都理所当然。
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她的影子——
没有贴着地面。
而是，在轻轻地晃。
像水里被拉长的……线。
他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脑子嗡地一声响起。
“我、我有点头晕……”
那女人立刻走过来，手上还拎着毛巾：“是不是又发烧了？”
“你是谁？”
简司的声音轻轻落下，如一根钝钝的针，扎进安静得诡异的空气里。
那女人停止了动作，笑容依旧温柔，仿佛根本没听出这句话的含义：“怎么突然这么问？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走上前来：“你以前也这样，发烧、哭、喊着说‘我没有妈妈’……可我一直都在啊，小司。”
简司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我……”他低下头，手掌下意识握紧，声音轻得像喃语，“从来没人这样叫我……”
“你忘了吗？”她笑了，低头把额发拢到耳后，“小时候你总是躲在门后不敢出来，连说话都结巴，是妈妈把你抱出来的呀，你怎么不记得了？”
“……不是。”简司紧紧抱着婼婼，呼吸越来越乱，“我……从没见过你。”
“你见过。”她轻声纠正他，“你只是忘了，小司，你的记忆还是有点偏差…没事，我慢慢教你，你会记起的。”
“不是！”简司猛地抬起头，声音沙哑而急促，“我没有忘，我根本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妈妈！”
“你怎么会没有妈妈呢？”她依旧温柔，看着他眼底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水光，“难不成你还真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她伸出手，试图再次触碰他的额发。
简司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他感觉脑子里一片乱。
“你说你是我妈妈……可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来、从来没人跟我讲这些。”
“是你做噩梦了，宝贝。”她轻声说着，“你只是梦见了那些事，不是真的。我一直在你身边。”简司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他低头看向婼婼。
她还在熟睡，脸色苍白，像是整个人都陷在梦境里。
可她是从哪来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
为什么从见到他开始，就那么信任他？
脑子里，突然闪过几道模糊的影子。
一个轻笑着，活蹦乱跳的少女，在帮助他包扎伤口。
一个冷着脸、语气一针见血的男孩，在他痛苦的时候帮助他。
一个优雅从容的少年，轻轻扶着他的手，满脸担忧。
还有一个少女…帮他挡住了绪兽，坚强又善良。
……他们是谁？
……他们存在过吗？
“你在想什么？”那女人轻轻靠近，“是不是……又梦到什么奇怪的事了？”
简司的眼神慢慢涣散，他有些摇晃不稳。
那四个身影在脑子里打转，朦胧又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可明明没有名字，没有清晰的脸。
他却觉得心跳在加速…他似乎…在害怕忘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