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报应
作为这次疫情实际上的负责人，顾亮并没有身居幕后，而是身先士卒，整日穿行于城东和城西、城南与城北，现场亲自指挥防疫工作，甚至有时还会亲自动手处理病人。毕竟若是自己都害怕传染上疠疾，不敢亲自上阵，那么他和那些龟缩在城内的其他官员有何分别呢。而他亲自动手处理病人，也是在给旁人做示范，只要消毒得当是不会轻易被传染的。
因为是一下子隔离这么多人，顾亮很快就发现，人手不足的问题成了防疫工作中最大的难题。几个隔离区内，将近万名患者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吃喝拉撒、病情照料、药物分发、消毒清洁……每一项工作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而顾亮手下的医者和衙役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根本难以应付如此庞大的需求。更关键的是，为了更快的研制出针对此次疠疾的特效药方，顾亮还将大部分郎中都隔离集中到了一处攻关，所以原本稀缺的人力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原本这些衙役就是被许通判和赵参军强行征调过来的，心中本就有怨气，要想他们去悉心照顾这些平日里本就看不起的平头百姓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不处处为难这些患者就不错了。
所以一开始时，隔离区其实是一片混乱的。隔离区内，患者们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汗臭味。一些病情较轻的患者还能勉强自理，拖着病躯在隔离区艰难求生。而那些重症患者处境就更加艰难了，他们只能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任由屎尿浸湿自己的床褥，在正月底寒风痛苦地呻吟着，在耻辱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虽然也有一些衙役和郎中尽职尽责的去照顾这些病人，但在海量的工作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尤为的杯水车薪。所以很快，隔离区的病人就因照顾不周开始出现集体死亡，最离谱的一天一个隔离区就抬出去百来人。
纵使顾亮绞尽脑汁，使出诸多手段，如责令赵参军敦促其属下务必恪尽职守照料病患，又如上街招募劳工以扩充人手。然诸般尝试过后，隔离区内的状况仍未见丝毫起色。虽说赵参军素有“赵老虎”之赫赫威名，然而较其威名更为可怖的，乃是衙役们对瘟疫的深深恐惧。虽招工之薪资颇为丰厚，然百姓一闻是要前往隔离区侍奉那些病患，便即刻打了退堂鼓。
隔离区的情况得不到改善，因照顾不周死去的病人数便不会降低，而顾亮也因此得到了报应。
一次他带着郎中们根据古籍研究出的方子熬出的药前往城西的城隍庙，途中路过居民区时突然窜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柴刀便向他的方向冲来，嘴里还在激动的说些什么。
这名彪形大汉明显不是福州本地人，因为他嘴里说的话并非福州话，所以顾亮并没有听懂汉子在说些什么。但顾亮看着该名男子气势汹汹的样子，便误以为是有人想要破坏这批新煎出来的药，并未往自己头上想，所以顾亮只下令让人保护好药并截住男人。
可谁知男人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在一番挣扎下男人逃到了顾亮的面前，举着柴刀就对着顾亮劈了下来。
顾亮虽然没有想到男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出于本能，看着柴刀劈下时他还是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可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男人手里拿着柴刀对着顾亮就是胡劈乱砍，最终还是伤到了顾亮的胳膊。随着顾亮的一声惨叫，男子愣神了一刹那，也正是这一刹那，让顾亮身边的人擒拿住了这名男子，并将他手里的柴刀卸了下来。
随着柴刀的落地的声音响起，该名汉子的哭声也随之响起。汉子的哭声极为惨烈，像是一个人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嚎啕大哭，声音凄厉，让人听了竟生出的几分悸动来。
顾亮虽听不懂他的方言，但从他的哭喊中隐约听出与“母亲”有关。男子被押送至赵参军处审判，顾亮在处理完伤口后得知了审判结果：汉子名叫李大牛，是从外地逃难而来的，来到福州后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他的母亲因感染疠疾被顾亮派人送入隔离区，不到三天便去世，尸体被抬出去焚烧，他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李大牛认为若是自己亲自照顾母亲，母亲一定能够挺过来并有好转，绝不会是区区三天便撒手人寰。所以李大牛便将所有的仇恨怪在了顾亮头上，认为若不是顾亮提出的办法让所有的病人集中在一处，他也不会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再加上有流言传出，隔离区的环境极其恶劣，许多病人进去都无人照顾，导致李大牛坚信自己母亲就是因照顾不周才死去的，这才选择刺杀顾亮为母报仇。
顾亮得知缘由后，内心五味杂陈。他明白汉子的痛苦，也清楚隔离区的现状亟待改变。所以他并没有让赵参军治该汉子的罪，只是让赵参军命人将汉子戴上口罩带去了隔离区。
隔离区中，顾亮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正在一碗一碗的在给病人递汤药。遇到病情严重的，顾亮只好用自己的一只好手亲自给病人喂，好像病人得的不是瘟疫，而是普通的风寒。只不过顾亮给病人喂完药后多了一个步骤，就是会用沾了高浓度酒精的毛巾给自己擦拭刚刚接触过病人的部位。
隔离区内依旧混乱，空气浑浊不堪，病人咳嗽此起彼伏，堪比夏日雨夜的池塘蛙鸣，令人听了心浮气躁。只不过这些咳嗽可比蛙鸣要危险的多，因为它们当中含有致命的因素。
汉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人不怕死，竟敢真的接触这些得了瘟疫的病人。他还以为世上除了自己，就没有人敢与这些病人亲密接触。可自己接触病人是因为病人是母亲的缘故，可眼前的男人呢？他又是为了什么呢？想当初自己母亲疑似感染瘟疫的时候，别说陌生的人避之不及了，即便是自己曾多次施以援手的邻居，都向房东举报，希望将他们母子俩赶出去，丝毫不顾往日的情面，更不要提说什么看望喂药什么的了。
想到这里，汉子有些懊悔，觉得自己伤害了一个好人。明明眼前的人已经很努力的照料病人了，只是因为病人太多，他才显得照料不周而已。
于是汉子下定了一个决心，他走到顾亮面前，希望留下来照顾病人。
顾亮对于汉子说要留下的举动很是吃惊，因为他让汉子来隔离区看的原因是希望汉子在看到这么多病人上放弃怨恨自己而已，并没有想要因此让他留下来。
不过汉子选择留下来顾亮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毕竟现在就是多一个人手，就有可能多一个病人避免因照顾不周而死去。而从汉子身上，顾亮还因此找到了一个可以完美改善隔离区情况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