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炉火边。
孟青山唇角带笑，轻声向祖母说明五位客人来历。
身着绣暗沉花纹襦裙，披着狐裘的祖母，缓缓起身，面容慈祥的一一和客人们寒暄几句。
未了，还贴心叮嘱孟青山，让他留客人吃顿便饭，莫要失了孟家礼仪。
孟青山当然立即允是，客人们本就为露脸而来，更是不会拒绝，纷纷躬身感谢。
毫无例外，容颜媚丽的肖嫣儿一时间也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郭家母女和在厅堂伺候针线丫头不约而同地喉咙微动，咽下口口水，惊叹其那曼妙身姿和动人媚态。
在宁远这个弹丸小城，此等风韵俏佳人，若无机缘，一辈子都难遇到。
小雀儿更是围着她转了两圈，嘴里不断说着肖姐姐好美，惹得姚家女郎君白眼都翻出了天际。
待孟青山领着客人们出了门，祖母微阖眼帘，语气平常问道:“姚小郎君，这牡丹亭在神都颇有名气，你可知其东家根底？”
姚家女郎紧了紧怀里暖绒绒的小熊崽崽，思量片刻，道:“牡丹亭存在久矣！如今明面上的东家，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白衣秀士。”
“传闻其幕后东家不止一人一势力，皇族子弟、世家嫡系亦有份参股。”
“最大的股东，真正的东家，具体是谁，众说纷纭，鲜有人知！”
“据我所知，我那在神都无所事事的五堂叔，也在里面占了点指甲缝大的股份，三天两头浪迹牡丹亭听曲赏乐。”
“老夫人也听过这牡丹亭的绝艳名声？”姚家女郎侧头看着祖母，好奇问道。
祖母合上眼帘，遮掩住明明灭灭的眼神，缓缓道:“算算时间，老身也在神都待了四十多年，这牡丹亭风靡神都，艳名远播，焉有不知之理。”
姚家女郎更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继续问道:“老夫人祖籍不是北境吗？何故幼年万里迢迢去了神都？”
祖母沉默不语，许久后才说道:“老身……并非北境籍人。”
“狸奴故去的祖父，祖籍北境，自幼失怙，族亲无靠，幸得遇贵人，流离辗转至神都，临终前，企盼子孙能落叶归根。”
“原来如此！”姚家女郎戚戚然叹道:“若非孟小郎君神志复苏，铲除乡间恶霸，孟老爷子这番回乡心愿，怕是会……”
孟老爷子怕是会悔不当初——这句话，姚家女郎可不敢当面和祖母说。
杂物房前，房门紧扣。
房内，白狼侧卧在窝里，一边喂着奶，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
房外，尚老二和孟青山带着客人，围观着担架上的棕熊和猎豹。
已被开膛破肚的棕熊，头壳爆裂，血渍凝固，面目狰狞。
僵硬了的美丽金钱豹，下颚有一道细小的放血伤口，这是老薛的杰作。
尚老二蹲下身体，抚摸着油光水滑的斑斓豹皮:“这只花豹斑若铜钱，漂亮至极！”
“诸位皆是见识不凡之人，应知动物在冬日时，为了抵御严寒，长着最暖最密之厚绒，此花豹毛皮，能称极品否？”
众人纷纷点头，赞叹不已。
尚老二摸着金钱豹被击断的肋骨，继续道:“这只花豹被我家弟弟一枪抡死，厉害吧！”
“除去放血伤口，身上再无半点伤痕，这是一张完美的豹皮。”
“诸位若有兴趣，现在可以出价！价高者得，价低者……”
立刻滚出孟家庭院！尚老二心里哼哼道。
“五百两，这张极品豹皮，奴家要了！”肖嫣儿第一时间喊出自己的心理价位。
持剑丫鬟紧靠自家姑娘，凑到她耳边，声音极低道:“姑娘！豹骨也是好东西，一并要了。”
肖嫣儿不加思索，立即又道:“奴家出六百两要了这只豹子，还望孟小郎君割爱！”
这小娘们溢价也太狠了吧！这是明晃晃拿银子买好孟家小郎君呐！
王员外嘴唇翕动，挣扎吐出一句:“这铜钱豹甚得老朽喜欢，七百两……”
“八百两！”肖嫣儿神色不动，毫不犹豫又加了一百两。
“嘶……”三大掌柜吸了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若是依照平常价格，八百两银子买三只花豹都还有剩余。
这牡丹亭的肖大管事，还真是财大气粗啊！几百两银子，眉头都不皱一下。
王员外看着势在必得的肖嫣儿，喉结动了动，最终咽下了卡在喉咙管的加价声。
孟老二瞄了一眼孟青山。
孟青山面容平静如水，朝他微微点头。
“肖姑娘出八百两，若无人加价，这只极难捕获的凶猛斑豹，便归……牡丹亭肖大管事了。”
尚老二一锤定音，宣布了这只花豹的归属。
他站起身，来到棕熊跟前，继续介绍道:“诸位请看清楚，这只熊可不是一般的黑熊。”
“此乃熊罴，又称人熊，体壮如山，力大无穷，非绝顶高手不能将之猎杀。”
他俯低身体，戳了戳满是血污的巨大熊头，呵呵道:
“看到这伤口没？这是我家兄长倾开山裂石之内力，一棍将此凶物脑壳击裂，厉害吧！”
“看看这熊掌，一个顶两，若是拿这珍品佳肴来宴客，倍儿有面！”
“看看这熊皮，若是缝制成大氅，足可以包裹住两个富态王员外，披上定然威风无比。”
“看看这熊鼻子，又大又厚，值老鼻子钱了！”
“看看这波棱盖，炮制成骨酒，专治风湿疼痛，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再看看这厚厚的熊肉，肉质紧实，实乃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
“再看看这一大坨熊鞭………”
受不了尚家二爷的喋喋不休，急于表现的王员外，迫不及待道:“五百两，这熊皮和两个熊掌，老朽要了！”
“六百两……”肖嫣儿嗓音幽幽，视钱财如粪土。
王员外一窒。
腰缠十万贯的他，岂能让这小娘们专美人前，得孟家小郎君额外关注，咬牙道:“八百两，此两物难得，老朽不忍错过。”
昭阳郡主这等尊贵人物，他是扒拉不上的，然孟小郎君与他同为乡人，若能获得孟小郎君些许好感，日后他再登门拜访，绝不至于吃闭门羹。
只要能和孟小郎君结个善缘，再多多走动，想法从孟家得到半点人情，再多钱财他也舍得洒出去。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早时不算计，过后一场空。
现在不起眼的半点人情，以后会成救命稻草也不一定。
王员外能从一个放羊穷小子做到家财万贯，可不仅仅只靠勤奋二字便能达成。
权势如山，他这个在名利场混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人，深有体会。
肖嫣儿唇角微翘，朱唇轻吐:“九百两……”
听到这个离谱价格，三大掌柜低着头，瑟瑟发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王员外眼底掠过一丝肉痛，攥紧拳头:“一千两！”
一千两花花白银子，莫说普通人家，便是有些产业的殷实家庭，卖光家产也断然拿不出来。
肖嫣儿笑容盈盈，眼波流动，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孟青山，继续抬价:“一千………”
“这熊皮和熊掌便以一千两银子卖予王员外，小子多谢两位捧场！”
孟青山抬手打断肖嫣儿的话语，微笑看着胸膛微微起伏的王员外。
王员外怔怔望着孟青山那张俊秀笑脸，呆滞片刻，继而狂喜。
“哈哈……”王员外大笑，拱手道:“那小老儿就多谢孟小郎君割爱了！”
见此情景，肖嫣儿淡然一笑，和三个大掌柜齐声向王员外道喜。
尚老二搓着双手，呵呵道:“肖姑娘和王员外都已各得所爱，这五六百斤熊肉熊骨，三位大掌柜可有兴趣？”
三大掌柜面带谨慎，对视相看，眼神交流一番之后，郭大掌柜上前半步。
“老二，这熊肉熊骨，我们给百文一斤，你看如何？”
他开出的这个价格，已经比行价高出五成，买回去后虽不至于亏本，但获利微少。
“没问题！价格非常合理，你们三人有心了！”尚老二接住他的话，爽朗笑道。
郭大掌柜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老二，我们三人只能出到这个价钱，若是再高，酒楼东家不明情况，怕会心存埋怨，还请你和孟小郎君多多谅解！”
孟青山笑道:“做生意岂有高买低卖之理，三位掌柜今日联袂前来，已是给了我孟家天大面子，若是让酒楼亏了本，那便是小子的罪过了。”
三大掌柜齐齐向孟青山拱手:“多谢孟小郎君体谅！”
这时，肖嫣儿欠身说道:“……孟小郎君，奴家有一不情之请，恳请孟小郎君斟酌见谅！”
“肖姑娘但说无妨，若小子能办到，自当尽力！”孟青山眉梢轻挑，目光凝视肖嫣儿。
若我不想办，自然办不到。
肖嫣儿眨眨美眸，媚态动人，俏脸露出些许难色:
“奴家在宁远还需逗留两日，车上装着这死物终归有些不便，留久难免会有异味。”
“孟小郎君能否让人把这花豹剥皮剔骨，替奴家打包装好？”
“剥皮剔骨这种售后小事，肖姑娘不提，我也会帮你们处理好！”听到她提出的这个微不足道要求，孟青山自然不会拒绝。
“既然这两珍稀猎物已售卖妥当，那我们就去看看山君肉吧！”
尚老二攀着王员外厚厚的肩膀，一行人说说笑笑间，来到井边的案板前。
掀开油布，一块块红色虎肉整齐摆放在案上，案头案尾，还放着一些山猪肉和鹿肉。
这些肉虽已放置两天，然天气寒冷，肉质表面稍有干皱，但看着仍然很新鲜。
尚老二探手抓起山君那根粗如成年人手臂、长约1米5的老虎尾巴，用力甩了甩。
老虎尾巴犹如一根钢鞭，几十节脆骨被他震得咯咯作响，
“诸位，你们可看过这么粗的尾巴？此山君有多大多重，想必已然心中有数了吧！”
三掌柜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条粗壮虎尾，嘴角流出了口水。
如此长且大的一根脆骨，他们开了十几年酒楼，还真从未见过。
这根尾巴，肯定很有嚼头。
王员外结结巴巴问道:“尚……尚二爷，这头山君具体有多长、多重？”
“身长两丈，重过千斤！我家弟弟打断此山君四肢，活生生从深山老林里将之拖回了家。”
“二爷现在就问你们一声，孟家青山……勇否？”
众人点头如小鸡啄米:“勇！勇猛无双！！”
“那这几百斤的净虎肉，你们可感兴趣？能出何价？”尚老二满脸自豪，与有荣焉。
众人低头看着案板上的老虎肉，不时以眼神交流。
持剑丫鬟舔舔嘴唇，苦丧着脸道:“姑娘！我们还需在外面待上几日，实在是没地方炖煮这山君肉，呜呜呜……奴婢好想尝尝这老虎肉。”
肖嫣儿疼爱地摸了摸小丫鬟脑袋，轻声细语:“莫要伤心，我会买上一些带回酒楼，借酒楼厨房，让厨子帮我们烧上一锅山君肉。”
“处理这两只猎物需耗不少时间，趁此时间，我会让厨房准备晚膳，炖上一锅虎肉。”
“待诸位用过晚膳，尝过山君滋味，咱们再谈虎肉价格！”
“二哥，你带客人们去正堂烤火，再端些鸡汤和包子、羊肉串给他们垫垫肚子，我去准备今晚的菜肴。”
“大哥应该马上就到，等会你安排他和老薛等人处理猎物，若时间充足，让大郎去后院拖两头猪一并杀了。”
孟青山双手捧着虎尾和一大块虎肉，迈着短腿去了厨房。
“诸位请吧！难得我家弟弟亲自下厨，你们今日算是有福喽！”
尚老二带着五人进了正堂，又去厨房端了盆火，安排他们坐在一处角落。
和朝阳郡主围炉而坐？尚老二敢安排，他们也不敢入座呀！
两者之间的阶层距离，隔着一条永世难跨的天堑。
持剑小丫鬟活泼好吃，人又闲不住，讨好了小雀儿几句，小雀儿便乐滋滋带她去烤羊肉串了。
衣衫破旧的大牛一家拖着竹排进了庭院，丑丫扛着开山斧，拉着一副长长的木担架，胖脸涨红，吁着粗气跟在身后。
“小郎君！奴婢回来了，这些竹子和圆木堆放在哪里？”
孟青山提着一把菜刀走出厨房，开口吩咐道:“全部堆放到后院东面墙角，完事后，让大牛一家来厨房吃包子、喝鸡汤。”
“好嘞！奴婢等会儿要吃十个包子，还要吃十串烤羊肉。”
胖丫脆声应道，向前一挥手，指挥大牛一家往后院去了。
这时，尚守疆也赶着骡车，晃悠悠进了庭院。
“小郎！哥哥来了！”他环顾院内四周，沉声道:“老二，赶紧出门帮忙卸货。”
“那辆驴车上面拉着什么玩意儿？堆的如此之高，行走那坑坑洼洼的山路，差点翻车！”
大郎翻动着烤全羊，乐呵呵看着从正堂里窜出的二叔。
院门外，两辆驴车后面，黄骠马轻踏前蹄，打着唿，等待马车里的人下车。
小石头抽出下马凳，药童扶着老掌柜下了车。
武大郎咧着大嘴，笑呵呵的把武二郎抱下车。
“大丫，你先把三丫递出来给我，等会孟蒹姐姐会抱二丫下车。”
数分钟之后，武大郎背着大包袱，抱着一个满脸泪水的小丫头进了院门。
“小哥！你这驴真精神，杀了做驴肉火烧肯定好吃。”
武二郎昂头和小八打了声招呼，两手各牵着一个清秀小丫头，蹦蹦跳跳的跟在哥哥身后。
小八和小小八……这破小孩嘴怎么这么贱？
药童提着一包点心和糖果，老掌柜抚着长须，师徒二人笑眯眯的进了庭院。
厨房里，正在剁着老虎尾巴的孟青山，右眼皮突然跳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