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深秋，寒风卷着枯叶在街巷里打旋，却吹不散那股渗在空气里的紧张。
慕容轩缩在粮铺转角的阴影中，看着北魏士兵翻检百姓粮袋的动作越来越细，连杂粮里的碎石子都要挑出来，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
身旁的林婉清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目光投向街角 —— 长孙嵩麾下的骑兵正列队出城，马鞍两侧挂着鼓囊囊的干粮袋，蹄铁裹着麻布，踏过青石板时只发出闷响。“哪有换防带这么多干粮的？” 她压低声音，指尖悄悄摸向袖中的短匕。
“不止干粮。” 独孤未明从对面酒肆走出来，佩剑的剑鞘上还沾着城外的草屑，“我去马场时瞥见，他们马鞍下藏着攻城用的短梯，连马背上的箭囊都塞得满当当 —— 这是要奔袭，不是换防。”
独孤冲也跟着凑过来，脸色凝重：“江湖上的兄弟说，拓跋珪的人把全城铁匠铺都封了，打把菜刀都要登记；之前跟我们有过联络的几个帮派舵主，这几日全没了消息，有人说…… 不听话的都被‘清’了。”
四人迅速退进巷尾的茶肆雅间，门窗刚关严，慕容轩就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疆域图，指尖沿着北魏边境划过：“之前拓跋珪在朝堂上明说要先灭南燕，可他的中军大营这半月一直在往东北挪；拓跋嗣更蹊跷，说是去边境巡查，却带了五千精锐，连贴身侍卫都换了生面孔 —— 我们安插的细作，竟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也难怪。” 林婉清叹了口气，指尖拂过图上 “后燕” 二字，“如今朝堂是拓跋珪的天下，江湖势力也被他攥在手里，我们就像被蒙住了眼睛。可他父子这般偷偷调兵，绝不是小事。”
独孤未明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他们的动作全往东北偏，目标恐怕是后燕。轩兄，你当年随慕容垂将军从龙城起兵，若北魏真要打后燕，我们必须去查清楚 —— 拓跋珪为什么突然对后燕这么感兴趣？”
慕容轩的指尖顿在 “龙城” 二字上，恍惚间想起二十年前的画面：祖父慕容皝站在龙城城楼上，身后是披甲的士兵，叔父慕容垂握着他的手说 “等我们统一关外，就进军中原”；那时的龙城，城墙上插满慕容氏的旌旗，街巷里满是扛着兵器的健儿，酒肆里的豪杰喝着酒喊 “要让慕容氏的名号传遍北方”。
他猛地回神，攥紧拳头：“今晚就走。婉清说城外废弃驿站藏着北魏兵服，我们乔装成押送粮草的士兵，混出平城去龙城。”
夜色渐浓时，四人推着装满干草的板车，混在 “粮队” 里走出东门。守城士兵瞥了眼他们腰间的腰牌，没多盘问便放了行。出了城，四人翻身上马，马蹄声在旷野里疾驰，朝着龙城的方向奔去。
三日后，龙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可慕容轩刚勒住马，就像被人抽走了力气 —— 记忆里那座城墙高耸、旌旗猎猎的故都，如今竟透着一股死寂的衰败。城门口的守军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甲胄上满是锈迹，连腰间的刀都挂得松松垮垮，有个士兵甚至靠着城门睡着了，呼噜声在空荡的城门口格外刺耳。
“这就是龙城？” 林婉清轻声惊叹，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四人乔装成贩卖布匹的商贩，混进城内。街巷里比城外更萧条：半数店铺关着门，门板上贴着征调民夫的告示，墨迹早已发黑；偶尔路过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脚步匆匆，连抬头看一眼过往行人的力气都没有。
“当年随祖父和叔父从这里出发时，街上满是披甲的士兵，酒肆里全是谈兵论武的豪杰。” 慕容轩的声音带着沙哑，指尖划过斑驳的城墙 —— 墙面上还留着当年慕容皝率军出征时刻下的 “慕容氏兴”，如今却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那时候，我们从龙城出发，用了三年统一关外，五年打进中原，连苻坚的军队都怕我们…… 可现在……”
话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哭喊声。几人循声走去，只见一队士兵正拖拽着一个白发老妇人，老妇人怀里抱着个面无血色的孩童，早已没了气息。“陛下要为还活着的皇后修陵墓，每户都要出一个民夫，你家儿子跑了，就拿你抵！” 士兵的呵斥声像鞭子一样抽在老妇人身上。
“皇后陵？” 独孤冲皱起眉，拉过旁边一个缩着脖子的小贩，塞给他一块碎银，“敢问小哥，为什么皇后还活着，如今的后燕皇帝，竟还有心思修这个？”
小贩飞快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你们是外乡人吧？如今的皇帝慕容熙，自从迎娶了这位苻训英皇后，跟疯了一样！对她日夜宠幸，完全不理朝政，荒淫无耻。”
慕容轩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他想起祖父慕容皝励精图治、叔父慕容垂征战四方的模样，再看看如今慕容熙的昏聩 —— 后燕缩在龙城周边，连当年慕容皝时期的疆域都不及，照这样下去，别说重振慕容氏的威名，怕是连龙城这最后的根基都保不住。
“拓跋珪要打后燕，怕是早就摸清了这里的底细。” 林婉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担忧。
慕容轩还想说什么，突然瞥见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 —— 那人穿着粗布衣裳，却掩不住腰间佩剑的弧度，正是被慕容熙逼走的冯跋！他刚要起身，就被独孤未明按住。
“别冲动。” 独孤未明压低声音，“你看他身后的两个人，手指都按在刀柄上，眼神一直在扫街面，像是在盯梢，也像是在等什么人。”
几人悄悄退进旁边的巷子，看着冯跋拐进一处不起眼的民宅。慕容轩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竟不知道，冯跋早已潜伏在龙城。
而他早有耳闻，冯跋当年逃亡后，曾暗中联络过拓跋嗣 —— 看来，拓跋嗣也早就盯上了后燕，父子俩各怀心思，都在等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此时，那处民宅里，烛火正映着两张脸。冯跋铺开一张龙城布防图，指尖指着城西粮仓：“公子，城西粮仓只有五百老弱残兵，都是临时凑来的，只要我们的人假扮成民夫混进去，夜里一把火就能烧了它 —— 没了粮草，龙城不攻自破。”
拓跋嗣坐在对面，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冷冽：“我父亲的大军还有十日就到，我们要在这之前搅乱龙城。你联络的那些旧部，可靠吗？”
“放心。” 冯跋冷笑一声，“慕容熙昏庸无道，不少将领早就想反了，只要我一声令下，北门的守军就会打开城门接应。到时候，公子您拿下龙城，我帮您收拢后燕旧部，拓跋珪想独吞灭燕之功，没那么容易。”
拓跋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 “龙城” 二字上划过：“那就按计划来。等烧了粮仓，再散布‘魏军已到城外’的消息，让慕容熙彻底乱了阵脚 —— 这后燕的江山，该换个人坐了。”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眼中的野心，也映着布防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 —— 那是一张即将吞噬龙城的网。
而巷子里的慕容轩，望着民宅窗户透出的烛火，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原是来探查拓跋珪的图谋，却没想到，后燕早已是风雨飘摇，而暗处的两把刀 —— 拓跋珪的大军与拓跋嗣的暗线，早已对准了这座慕容氏的故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