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腕间银弦猛地绷紧,丹炉虚影里跳出块青铜档木,与玖鸢袖中残片相合,竟发出龙吟般的清响。
玖鸢这才看清,那银弦原不是银弦,是无数细如发丝的丹砂线,每一根都系着半片婴孩胎发,在炉中火焰里飘成雪絮。
晨钟从极远处荡来,惊起檐角铜铃。
玖鸢望着琴娘渐渐冷下去的脸,忽觉左眼又灼了灼——这次映出的不是金线,是沈舟丹炉里的阴火,正卷着婴孩道骨,在时空裂痕里烧成灰。
右眼的银弦却松了,像退潮的水,露出他腰间七宝璎珞流苏,原是用婴儿脐带编的,每一颗珠子里都封着声啼哭。
她忽然明白古籍上的那句“心火炼骨”的意思,原来这世上最烈的火,从来不是凤凰真火,是人心底的贪嗔痴。
琴娘用孩儿魂灵换金线,沈舟用丹炉炼阴火,自己拿掌心血咒换真相,哪个不是在炉里熬着?
风掀起茶寮竹帘,卷来半片《酆都典质录》,页角“道骨做账本”五字浸着金光,却比阴火更冷。
玖鸢将琴娘掌心的胎发收入袖中,触到她腕间金线——虽断了,却还留着半截,在晨光里闪着极细的光。
远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卯时三刻的梆子声里,玖鸢听见自己心跳。
左眼又隐隐作痛,却不再映金线,只看见三条断口处的黑红死气,正顺着她掌心血咒,慢慢爬上指尖。
原来这三刻,不是劫数,是人心未死的余温。
就像琴娘断金线里藏的半缕母性,沈舟丹炉底压的半片胎发,还有自己掌心里烧不尽的凤凰真火——纵算尽天机,总有些东西,是算珠锁不住的。
她抬头看天,晨云正被火光照得通红,像谁泼了碗朱砂在天幕。
右眼的银弦忽然轻轻一颤,竟在沈舟丹炉虚影里,映出个戴斗笠的灰衣人,正用骨算盘拨弄叁根丝线,线的另一头,系着萧烬、翊衡、先帝,还有茁茁.......
算珠拨尽人间劫,留得心火照月归。
裴晏见她神色微变,折扇一收笑道:“玖姑娘可是看出了什么?我这算盘里的账,可比你想得要复杂些。你看,通常的算盘,上面两颗珠子,下面五颗。玖姑娘可看仔细了。”
“上面一颗,下面四颗!”
“没错!”
裴晏立在雕花木窗前,竹骨湘妃扇“啪”地合拢,白玉扇坠在暮色里晃出半道流光:“玖姑娘这双眼睛,倒是比我这鎏金算盘还利三分。”
他屈指叩了叩紫檀木案上的算盘,十二道档间嵌着的象牙珠,竟比寻常算盘少了两颗。
玖娘指尖拂过冰凉的算珠,银护甲在烛火下映出寒芒:“寻常算盘上二下五,这算盘...”她突然顿住,眼波流转间,朱漆盘上的珠子赫然是上一下四的排布。
“好眼力!”裴晏折扇轻点她腕间红绳,笑纹里藏着三分诡谲,“这是前朝司天监密制的‘璇玑算’,每颗珠子都藏着玄机。姑娘可知,少的这两颗珠子,又是为何?”
玖鸢厉喝一声,火焰突然暴涨三尺,“少啰嗦!你既说要算账,便先算算这些婴孩的血债!”
裴晏见势不妙,虚晃一招便欲遁走。
玖鸢哪容他逃脱,指尖掐了个法诀,凤凰真火顿时化作火网,将他困在中央。
“想跑?”她冷笑一声,“先把玉简里的秘密说清楚!”说着取出那“九幽寒铁矿”玉简,却见篆印下的胭脂血咒竟在火光中渗出一行小字:“凤凰火石”。
裴晏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你......你竟能看破?”
玖鸢挑眉,正欲追问,却听沈舟突然低呼:“玖姑娘,别追了!”
她转头望向沈舟道:“沈公子可曾见过这算珠里的秘密?“
沈舟闻言身子微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未及开口,便听裴晏突然狂笑出声:”哈哈哈哈!玖姑娘果然聪明,可你以为破了这局,便能救得了所有人?琴娘的金线已断,沈老板的丹炉里藏着阴火,而你......”
他忽然诡异地一笑,“你的凤凰真火,怕是早已中了血咒!”
话音未落,玖鸢只觉掌心一阵刺痛,低头竟见火焰中隐约有黑色纹路流转,竟与琴娘掌心的血纹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天边传来晨钟之声,第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却让那血咒纹路愈发清晰。
沈舟凝目望着玖鸢掌心翻涌的黑纹,如墨龙搅海般狰狞,喉头不由得滚动数下。
他终究按捺不住,伸手握住她腕脉——触手处滚烫似熔金浇筑,偏偏脉搏之下,又有一缕若冰丝般的阴寒咒力,正顺着血脉往心尖攀爬,直教他指尖都跟着发颤。
“这是……巫咸族的烛阴血咒。”他剑眉紧蹙,眼底掠过一抹痛色,“以婴儿脐带灰混着凤凰血炼制,专克玄石之力。你且看这纹路走势,形如算珠连环,正是锁魂催命之象。”
话音未落,忽闻檐角铜铃一阵乱响,碎金般的晨光里,玖鸢腕间脉搏突然剧烈跳动。
沈舟只觉掌心里冰火交煎,那阴寒咒力竟似活物般,顺着他指尖经脉倒窜上来,饶是他常年以丹火淬体,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此咒顺着心火入脉,三日之内若不能拔除……”他顿了顿,喉间似有千斤重石,竟说不出后半句。
抬眼望向玖鸢,却见她唇角仍噙着三分冷笑,眉梢眼角俱是倔强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叹,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羊脂玉瓶。
“这是我以三十六种灵草炼制‘清魂露’,可暂缓咒力蔓延。”玉瓶倾处,琥珀色药液潺潺流出,在玖鸢掌心化作一片涟漪,”只是治标不治本……”
“沈公子不必隐瞒。”玖鸢忽而开口,声线清冽如寒泉击石,“我右眼银弦已见端倪,此咒分明是催命符,又何必遮遮掩掩?”说着反手握住他手腕,指尖火灵力如细针般刺入他经脉,“倒是沈公子腰间这串珠子,每颗珠子怎么看怎么就像人的眼珠,不知又是何缘故?”
沈舟身子猛地一震,如遭雷殛。
药液自掌心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暗金。
他望着玖鸢眼底明灭的凤凰真火,忽觉喉头腥甜,往事如潮水般翻涌——那年昭月廿三,血月当空,他亲眼见族中长老以婴儿血祭,妄图打开时空裂痕,而他守护的就是族人的一群孩子。
“不错,我曾是巫咸族弟子。”他忽然仰天长叹,伸手扯断璎珞,珠子碎裂处,滚出半枚带血的乳牙,“但此咒非我所下,这脐带璎珞……亦是当年为护婴孩所留。”
玖鸢挑眉,指尖火灵力凝聚成剑,抵住他咽喉:“护婴孩?却用婴孩脐带做璎珞,以脐带封魂?沈公子这‘护’法,当真是叫人胆寒。”
“大祭司在上!”沈舟突然单膝跪地,丹炉虚影自头顶浮现,“当年巫咸族遭灭门,我拼尽全力救下三十余名婴孩,这胎发与脐带,皆是为了替他们镇住胎魂!若有半句虚言,教我魂飞魄散,永堕阿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