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看着琼花。
看了几秒,琼花避开他的视线。
刚才看了陶京,这会儿被君安盯着,她有种说不出的心虚。
这种心虚在短暂出现之后就消失了,毕竟以后君安做的会比她更过分。
现在就当扯平了。
她坐了一会儿,坐不住,起身出去劈柴了。
都是冬天快结束的时候君安捡回来的,剁起来很轻松。
她劈柴,君安洗漱完之后自觉的去热了早饭,等到小孩儿醒了之后就吃饭。
吃饭的时候承承埋头认真吃,佑佑不安分的左看看右看看,等到吃完了,各自去忙的时候,他才伸手拽了拽承承的衣服,“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没有啊。”
承承不理解兄弟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爸妈都没大声说话,更别提吵架了。
佑佑:“我们得想想办法。”
承承:“没有吵架。”
佑佑:“去问问知青吧?哥哥姐姐们都说知青知道的多。”
承承不愿意,离他远了一些,“不去,疼,你忘了啊?”
具体为什么疼,承承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去找知青会受伤,很疼。
佑佑抿了抿嘴,“好吧。”
两个小的没安静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小孩儿叫出去玩儿了。
今天休息,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琼花打算挑野菜,提着篮子就走了。
山脚下的野菜被挑的差不多了,她往上走了一点儿才停下,蹲下来挑。
菜篮子逐渐满起来的,远处山坡上的林子里传来脚步声,她看过去,看到摇摇晃晃走出来的男人。
有些脏兮兮的,小眼睛,衣服也穿的邋里邋遢,浑身都是酒气跟臭气。
这人不是这个村子里的,琼花握紧手里用来挑野菜的巴掌大的小镰刀,这是她前两天去城里的时候买的,还很锋利。
“嗯?你谁啊?”
男人大着舌头问,眼睛不老实的盯着她的腰跟屁股,紧接着转头左右看周围,似乎是在看有没有其他人。
琼花四肢有些发软,这是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有的正常反应。
她没说话,安静的盯着脏兮兮的男人。
“别这么看我,搞得好像我是个坏人一样。”
男人没看到周围有人,笑了,朝琼花走过来,“我讲究你情我愿,平时在镇子上有人想贴我我都不愿意…这样,咱们俩玩玩儿,我给你张大团结。”
他笑的恶心,“我玩儿过的人多了,你这一看就是生过孩子的,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多了可没有。”
琼花听他说话都觉得恶心,等他走近了,她立刻把小镰刀朝他两腿中间的位置挥过去。
还没碰到,眼前的人就腿一蹬,一屁股往后坐地上了。
“死娘们你疯了啊!”
脏污男不可置信的瞪着琼花,两只手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关键位置,“你还是女人吗!”
琼花没说话,这次是竖着往下挥小镰刀。
那镰刀在半空都闪着寒光,脏污男人都快尿了,手脚并用的往后退,“停停停!停下!!”
琼花提着小镰刀站起来,看着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男人,“你是哪个村的?”
“…我是镇上的。”
男人抹了把冷汗,“好嫂子,我不惦记你了,这次是我鬼迷心窍,对不住对不住。”
他爬起来转身就跑。
琼花盯着他的背影,也没去追。
等着人影消失了,她才转身捡起菜篮子,直起身就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陶京走近,低头看着她的小镰刀,“本来还想着帮忙的,不过你自己就把人赶走了,很不错。”
他说着还一脸认真的竖起大拇指。
有种说不出的幼稚。
琼花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那陶知青你继续忙,我先走了。”
她抬脚就朝山脚下走。
陶京三两步跟上来,跟她并排走着。
琼花偏头看了他几次,陶京没看她,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的路。
他这样,琼花也就安静的走路了。
快到山脚的时候能看到山脚下有几个人,估计是约在一块儿挖野菜的。
两人在山脚就分开了,陶京走的时候招呼都没打一个。
琼花反而还被山脚的其他人叫住说了一会儿话。
“你怎么跟陶知青走一块儿去了?”
问话的婶子满脸满眼的八卦,“该不会是报复李知青吧?”
这要是别的女人给男的戴帽子,她们肯定是要说两句的。
可琼花小时候苦啊,逃难到他们这里之后没多久又经历了饥荒,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长大了一点儿,又被拿去给村长还人情——这事儿村里老一辈人都清楚——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又来了一个李知青。
琼花要是真给那个牛棚里出来的戴帽子,她们反而会觉得痛快。
“陶知青是长的好看,不过你们也得避着点儿人啊。”
旁边儿的一位老太太捶了捶自己的腿,低声说:“村里也不是没有什么没人住的屋子,你们跑山上去干啥,累人又容易被撞见。”
“……”
琼花呆了两秒,反应过来,“不是,我跟他不是那个关系,是刚好在山上碰到了……”
“对,我们知道。”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乱说!”
“就是,凭什么那些臭男人互相打掩护,咱们就不成?”
琼花:“……”
旁边儿的大娘见她脸都红了,笑了一声,“行了,赶紧回去吧,没事儿,都是小事儿。”
睡个人而已,挑个合心意的睡一睡,有什么的。
琼花可跟她们不一样,她家里的那位得靠着她。
没那个胆子闹腾。
琼花:“……”
她木愣愣的往家的方向走,有预感接下来村子里会有跟自己有关的非常离谱的流言蜚语。
这玩意也不是她否认就不会出现的。
她等了两天,没听到什么动静,有些惊奇,难道那天碰到的几个婶子真没往外说?
“琼花?琼花!”
门外传来喊叫声,琼花打开门一看,门外是谢家的亲戚,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按照辈分,琼花得叫对方姨。
“怎么了?”
她快步过去把门打开。
谢华钻进木门里,脸色有些发白,“谢琳的孩子被打没了。”
琼花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什么叫打没了?”
“…反正孩子没了,现在人都在堂哥家里,你也赶紧过去,我还要再去叫人。”
谢华没多说,从门缝里钻出去,又紧赶慢赶的朝下一家走过去。
前段时间隔壁村有个小孩儿去大河边儿玩儿水没了。
这两天君安都在带着两个孩子教他们游泳,这会儿才刚出去没多久。
琼花把门锁上,走了两步又折返回去,拿了一些钱跟票装进衣服里,锁上门快步朝村长家走过去。
她来的快,村长家还没什么人,一进去就看到眼睛通红,牙关咬紧的村长媳妇儿。
琼花低声道:“姨,谁欺负的姐?”
村长媳妇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挨千刀的,他弟弟闹事,他妈为了护着小儿子,把我,我女儿从楼梯上推下去,那台阶那么高……”
她声音艰涩,说不出来了。
屋子里传来低低的哭声,她转身就往里头走。
琼花也抬脚跟进去。
不管怎么样,村长家给了原来的“琼花”活命的机会,哪怕把她用来还了人情,“琼花”也只是怨过,从来没恨过。
更别提谢琳确实对“琼花”很好了。
她走进去,就看到躺在炕上的谢琳,她脸色白的吓人,眼睛里一直在流泪。
“你来了……”
谢琳笑了一下,眼泪又出来了。
她跟琼花说:“是不是觉得姐挺可笑的,让你去跟牛棚里的人结婚,我自己嫁进县城里,结果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琼花眉头皱起,“不是……”
“医生说,这次伤的重,我以后很难有孩子了。”
谢琳说:“你说这是不是报应?给姐的报应?”
谢琳这话出来,村长媳妇眼泪涮一下就落了,她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哽咽了一下,低声说:“这是我跟你爹造的孽,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报应也该报应到我身上!”
她们这样,琼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沉默了两秒,低声说:“是那个女人犯法,她推了姐,她要坐牢,这世上没什么报应,姐你别多想。”
她犹豫了一下,感觉自己凑近,可能会更刺激谢琳,所以没过去,只低声说:“我们这儿的医院没有市里跟省里的大,医生也没人家那地方多。姐你别放弃,等以后去省里看看,就好了。”
她的话让谢琳灰败的眼里多出了一点儿神采,“会能治吗?”
琼花点点头,“会的,一定会!”
她的话让谢琳恢复了一些精气神,缓过来之后意识到自己刚才心灰意冷下说了什么,她愧疚的说:“琼花,姐刚才脑子不清楚,你别往心里去……”
琼花摇摇头,“我不在意,只要你能好起来就好。”
谢琳感动又愧疚。
琼花笑了笑,“姐,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说,我肯定帮你们。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走了。”
谢琳也有些别扭不自在,她点点头。
村长媳妇儿送琼花出去,到门口之后低声问琼花,“你说那个女人能进牢房,是真的?”
琼花点点头。
谢琳的孩子都五六月了,那么大月份的孩子没了,跟谋杀都没什么差别了。
“可她是琳琳的婆婆……”村长媳妇儿若有所思。
琼花同样压低声音,“要是琳姐狠的下心,是能送进去的,我听年轻人说过什么故意伤害之类的,是一家人也没用。”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们。”
村长媳妇儿这次本来是打算叫上亲戚去城里把那一家子都给揍一顿的。
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想法。
把人送进去肯定是不行的,琳琳还要跟女婿过日子呢,但可以用把人送进去做威胁让他们分家!
到时候琳琳的日子肯定能好过起来……
村长媳妇儿想着,都没注意到门口的琼花什么时候不见了。
琼花走在路上,脑子里一会儿是谢琳愧疚又平静的神态,一会儿是村长媳妇作为母亲对孩子的疼爱跟恨不得以身替之的模样。
有母亲喜欢的孩子。
挺好的。
谢琳说自己过的不好,说都是报应。
其实在原来的“琼花”眼里,她一直很羡慕谢琳。
羡慕对方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妈妈——”
远处传来小奶音,琼花抬头就看到光着上半身,只穿着小裤衩的两个孩子哒哒哒的朝自己跑过来。
她凝眸看了几秒,眉眼蓦然柔软,俯身对着他们张开手臂,微微歪头,接住冲过来的他们,温热的手臂贴上他们有些发凉带着湿气的皮肤,“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她手臂用力,把两个小孩儿一边儿一个抱着站起来。
承承跟佑佑撑着她的锁骨跟胸口让自己不摇晃,承承眨巴着眼睛,“知青姨姨过来了,爸爸就让我们回来了。”
佑佑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爸爸也回来了,爸爸没有跟知青姨姨说话。”
承承怎么说的好像爸爸留下跟知青说话了一样。
不用他们说,琼花已经看到了走过来的君安,君安手里提着一个木桶,桶里装着两个小孩儿的衣服,走过来之后他跟琼花并肩往回走,“重不重,要不然我来抱?”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
刚才远远看着,只觉得她好像有些不高兴,所以他让两个小孩儿先跑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孩子起作用了,她看上去没有刚才那么不高兴了。
琼花把两个孩子递给他,自己接过他手里的木桶提着。
“村长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君安问了一句。
琼花摇摇头,“没什么。”
这个事村子里估计瞒不住,但即使这样,她也不想这个话是从自己嘴里传出去的。
“我…今天又碰到那个李知青了。”
君安没话找话,他想跟她聊天。
“当时河边还有其他人,估计村子里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君安抿了抿唇,“抱歉,我下次会看到她就远离的。”
“不用。”琼花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说话的时候仿佛都在笑,“你总不可能躲一辈子,而且如果你能有喜欢的人,我为你高兴。”
她说的那么平静坦然。
君安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瞬间定在原地,只能看着身侧的人往前走。
看着她回过身,脸上是让人无力的困惑,“怎么不走了?”
君安俯身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让他们自己走路,他往前几步跟琼花并肩,“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为我高兴?”
“你不觉得这话有问题?”
琼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过她从君安嘴里听出他似乎不太高兴,就没附和,“我说错话了。”
“不,你没错。”
君安发现自己真的迟钝的过分,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
“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晚上,两个孩子上炕一前一后睡了之后,琼花跟君安坐在门外吹着微凉的夜风。
能看到邻居朦胧的煤油灯光。
君安说:“我们的婚姻,对你来说并不是那么公平。”
琼花在夜色中看着他,没说话,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说这个,是因为对李安娇隐隐心动了,所以打算离婚?
应该不会吧,这个时候君家还需要她。
最早离婚应该也得等到他们家平反的时候。
君安手心有些汗湿,他无声苦笑了下,当初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好了。以前不觉得是问题变成了大问题。
“我相信,我不会一直被压在这里。”
君安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这几年经常思考。
在这场变革中,大部分人,尤其是农村人,在他们眼中学历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就算读了高中,也得下乡种地。
这种观念的转变绝对不是上层希望看到的,发展需要知识,需要人才,所以这方面会被重视起来的。
他们家可能平反不了了,但他自己是有大学文凭的,等以后情况好一些了,他能够赚更多的钱,能够养好她。
黑沉的凤眸看着她在微弱的光源下映照出的脸庞轮廓,“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不管以后怎样都不分开,互相扶持,互相尊重,心意……相通。”
他停下了,心跳的厉害。
又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了。
他当然有很多有关于情诗的知识储备,只是他不愿意说,他总觉得他们夫妻之间,应该更坦诚,更……好吧,是他不想用其他人描述感情的诗句来描述他们的感情。
如果她喜欢,他可以每天都给她写情话。
琼花没说话。
空气安静的过分。
君安狂跳的心逐渐冷却下来,“…你不愿意,是吗?”
琼花确实不是很愿意。
君安这个人当然是好的,有责任感,会分担家务,不会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觉得家务改女人做,也不会对她的钱有太多占有欲,即使希望她去跟他们父子一块儿去牛棚,也会因为她拒绝而不提。
他尊重她,也担负起了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长相也没得挑,古典又好看的脸,凤眼如漆墨。
以后更是会平反,成就不凡。
他很好。
琼花笑了笑,也不管在黑暗中他看不看的清,“别急。”
你会遇到更喜欢的,让你恨不得收回现在的这些话的人的。
君安生出些懗然,他以为她是在调侃他心急,想要一下就得到她的心。
他坐在他旁边儿,看着星空,指尖动了动,犹豫着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她的手没有退缩。
君安稳重的眉眼柔软下来,垂眸,手指勾住她的手指,然后是握住整只手。
手心贴着手心,仿佛感知到了心跳。
他忍不住偏头看着她。
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美的很朦胧。
“嘎吱——”
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从隔壁响起,端着脸盆的李安娇从门里走出来之后目光下意识朝君安家看过去。
她这段时间没有急着接近他,而是若有若无得出现,总在他注意到她的时候故意背对他,就等着他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可她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
眼神定定的落在夫妻两个握在一块儿的手上,她抓着脸盆的手都有些抖。
琼花忽的站起来,把君安还不松开的手拉开,“有些冷,我先进去了。”
脚已经洗过了,她进去之后就直接上炕了。
君安没有在意李安娇,跟在自己老婆后面进屋子,反手把门关上,插销也插上了。
听到插销的声音,李安娇脸彻底绷不住了,把搪瓷盆一扔,转头就回了屋子。
哐啷一声门响,屋子里的灯光被隔绝。
在夜色中,坐在墙下的人清晰起来。
陶京也没想听人墙角的。
那夫妻俩出来的时候他正在擦身体,条件反射就蹲下了,然后就被迫听了墙角。
他脑子里回想着君安的话。
什么叫,做真正的夫妻?
这俩人孩子都有了,这还不是真正的夫妻?
他们夫妻俩该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也对,有李安娇在,不出问题才怪。
难道是那个叫君安的想悬崖勒马了?
陶京感觉身上有些痒,随手把胸口往下蜿蜒的水痕抹开,他不感兴趣的站起来回了自己房间。
进了屋子里,君安又把俩小孩儿挪到旁边儿,自己凑到妻子身边睡了。
他安安分分的没有其他举动,琼花松了口气。
第二天谢家不少人去了县城,这事儿不可避免的传开了,都在说着谢琳倒霉,遇到了这么一个婆婆。
傍晚的时候,谢家的其他人回来了,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两老一年轻,穿着不太好,身上散发着异味的陌生人。
琼花没有凑到谢家去,自然不知道这事儿,还是第二天那家人住进村尾的漏风屋子之后才从别人口里知道。
“那两个老的以前是市里大地主家的管家,穿金戴银的,跟主子也没差了,原本是被压迫的,这不前几年被人举报了,说他们传播不正确思想,他们就被分去挑大粪了。那个小的是他们孙子,是个二流子。”
说话的婶娘叹了口气,“这次要不是这个二流子找人,你谢姨她们恐怕真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