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少是被一阵刺痛惊醒的。
机械义体的关节处像浸在强酸里，神经接驳口传来电流窜动般的灼痛。
他下意识想蜷缩身体，却触到一片冰凉的石质地面，鼻尖萦绕着潮湿的铁锈味——和帮派废墟里的气味很像，却更古老，像是被时间腌渍了千年的陈酿。
“主人？”
熟悉的体温覆上他的手背。
阎姬的手指仍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此刻却轻得像片羽毛，生怕碰碎了什么。
汤少缓缓睁眼，视线先是一片灰白的噪点，逐渐凝聚成上方那张熟悉的脸。
阎姬的发尾沾着细碎的荧光，是藤蔓叶片上的幽光，她眼底泛着血丝，却仍强撑着露出安抚的笑：“您终于醒了。”
“星耀呢？”汤少挣扎着要起身，机械臂刚撑地就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义体的动力炉竟只剩17%的能量，平时足够支撑三天高强度战斗的储备，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在那边。”阎姬扶他坐起，顺着她的目光，汤少看见星耀正半蹲着，指尖快速敲击腕间的全息屏。
少年的白大褂沾着暗紫色汁液，那是他刚才扯断藤蔓时蹭到的。
“定位系统彻底瘫痪了。”星耀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科技狂热爱好者遇到未知现象时的兴奋，“坐标仪在疯转，就像……就像我们被扔进了数据洪流的漩涡中心。”
汤少这才仔细打量四周。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穹顶空间，墙壁是青灰色石砖，砖缝里爬满暗紫色藤蔓，叶片上的二进制纹路正随着某种频率明灭，像在传递某种古老的密码。
穹顶很高，顶端悬浮着扭曲的光斑，有的像未来之城的霓虹，有的像帮派老巢的白炽灯，还有的……汤少瞳孔微缩——那团泛着血红色的光斑，分明是他被抹除记忆那天，暴雨中燃烧的帮派总部。
“时空裂隙。”汤少低喃。
他曾在古籍里读到过，赛博世界的时间线并非绝对稳固，某些能量暴走会撕裂时空，形成吞噬一切的乱流。
但没人能从裂隙里活着回来，除了……他摸向颈间，青铜挂饰还在，此刻正贴着皮肤发烫，表面的纹路亮得刺眼，“是它带我们进来的？”
“可能。”星耀终于站直身子，全息屏上跳动着他从未见过的代码，“这藤蔓的结构和赛博病毒高度相似，但更基础，像是……像是代码的原始形态。还有这个。”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触藤蔓，叶片立刻蜷缩成螺旋状，“它们在吸收我们的能量。我的纳米机器人刚才试图分解藤蔓，结果被反吞噬了三个。”
话音未落，空间里突然响起齿轮咬合的轰鸣。
汤少的机械耳捕捉到低频震动，他猛地将阎姬拽到身后，赛博太刀出鞘的瞬间却顿住——刀刃上的荧光暗淡得几乎看不见，平时能切开合金的电磁刃，此刻只泛着微弱的蓝光。
“义体被干扰了。”阎姬的声音里没有慌乱，她反手抽出背后的唐刀，刀身却同样失去了往日的锋芒，“这里的规则……和现实不同。”
扭曲的光斑突然汇聚成一道人影。
他披着缀满暗银纹路的黑袍，面容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泛着冷白的光，像两团冻结的星尘。
汤少的后颈泛起寒意——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暗主，却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抹除的记忆里，他们曾这样对峙过。
“汤少，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暗主的声音像两块金属摩擦，“从你捡起那枚青铜挂饰开始，我就在等这一天。”
汤少握紧刀柄，义体的疼痛突然加剧，他这才发现，暗紫色藤蔓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脚踝，正顺着机械关节往体内钻。
“你引我们来的？”
“引导。”暗主抬手，藤蔓瞬间退去，在地面留下焦黑的痕迹，“时空裂隙不是牢笼，是镜子。你想知道帮派灭门的真相？想知道是谁抹除了你的记忆？”他的阴影里浮现出无数光斑，“看看吧，这才是赛博世界的未来。”
幻象毫无征兆地涌入意识。
汤少看见未来之城的霓虹熄灭了，摩天大楼像被无形的手揉捏的纸片，扭曲着坍塌。
街道上的行人突然静止，皮肤下浮现出流动的代码，瞳孔变成闪烁的0和1。
有个小女孩仰起头，脸上还挂着没擦净的泪痕，开口时却发出机械合成音：“自由意志是错误的数据段，需要格式化。”
更远处，暗主的身影笼罩着整个城市，他的黑袍展开成巨大的数据矩阵，每一道纹路都在吞噬鲜活的生命。
那些被吞噬的人没有痛苦，反而露出解脱的笑，像终于找到了归属。
“这就是你说的秩序？”汤少的声音发紧。
“这是必然。”暗主的阴影里渗出猩红的数据流，“时空错乱不是漏洞，是更高维度的规则在崩溃。你们所谓的自由意志，不过是宇宙熵增过程中偶然的误差。我要做的，是用虚空核心重塑规则，让所有生命在有序中获得永恒。”
“包括抹除他们选择的权利？”阎姬插话，唐刀在她手中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你和那些当年血洗帮派的杂碎有什么区别？”
暗主的目光扫过她，阴影里传来低笑：“你以为当年的惨剧是谁造成的？是你们所信赖的‘正义’吗？不，是时空错乱的涟漪。帮派的存在本身，就是规则崩溃的诱因之一。”他转向汤少，“所以你更该明白，只有我能阻止这一切。”
汤少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被抹除的记忆里，总有个模糊的身影在暴雨中背对着他，想起青铜挂饰上的纹路和帮派老巢地下密室的刻痕完全吻合——原来从捡起挂饰的那一刻起，他就踏上了暗主设计好的轨道。
“但你需要我。”汤少突然笑了，玩世不恭的弧度又回到脸上，“否则你不会大费周章引我来这里。说吧，要我做什么？”
暗主的阴影剧烈波动，像是被戳破了伪装。
“去上古遗迹找天命之钥。”他的声音里多了丝急躁，“它能打开虚空核心的封印。但那里已经被我的手下封锁，你要带着你的同伴……”
“等等。”星耀突然举起全息屏，“你说的上古遗迹，是不是赛博空间里的‘遗忘之境’？我之前破解过一段旧数据，那里是早期开发者的实验场，现在被数据风暴包围，进去的人……”
“有去无回。”暗主替他说完，“所以你要考虑清楚，汤少。这是你阻止我的唯一机会，也是你查明真相的最后可能。”
话音未落，暗主的身影开始消散。
扭曲的光斑重新化为乱流，汤少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他的意识——是一段记忆碎片：暴雨中的地下密室，他亲手将青铜挂饰塞进一个小女孩的颈间，女孩的脸和阎姬有七分相似。
“主人！”
阎姬的惊呼拉回他的神智。
汤少这才发现，他们脚下的石砖正在崩解，暗紫色藤蔓疯狂收缩，将他们往裂隙出口推去。
星耀的全息屏突然发出蜂鸣，显示他们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回归现实。
再睁眼时，三人正躺在未来之城的医疗舱里。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酸，阎姬的手还紧攥着他的，指节泛白；星耀的全息屏摔在地上，外壳裂了道缝，却仍在自动记录数据。
“刚才……是真的？”星耀爬起来捡起设备，屏幕上还残留着时空裂隙的代码片段，“那些幻象……”
“是真的。”汤少掀开医疗舱的盖子，机械义体的动力炉已经恢复正常，但后颈传来隐约的痒——那里有个新的疤痕，是刚才藤蔓钻进去的位置，“暗主想要天命之钥，而我们需要它来对抗他。”
“但遗忘之境太危险了。”星耀调出全息地图，一片血红色区域在赛博空间闪烁，“数据风暴会撕碎任何电子设备，里面还有暴走的防御系统，据说……”
“据说第一批开发者进去后，只传回一段语音。”汤少接过话，他想起暗主塞给他的记忆碎片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喊：“别信他！天命之钥是……”
“主人？”阎姬察觉他的异样。
“去准备吧。”汤少站起身，机械靴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三天后出发。”
“我和你一起。”阎姬立刻说。
“我也要去！”星耀推了推眼镜，“我的设备虽然破了，但可以改装成抗风暴型号。”
汤少看着他们，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幻象里那些沦为数据囚徒的人，想起帮派废墟里未冷的血，想起记忆碎片里那个小女孩的眼睛——和阎姬现在的眼神一模一样。
“好。”他说，“但出发前……”
深夜的未来之城笼罩在霓虹里。
汤少独自站在废弃的实验室前，生锈的门牌上还能辨认出“永夜科技”的字样。
这是他在暗主的幻象里见过的地方，记忆碎片里的地下密室，应该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
他伸手推开半掩的门，灰尘簌簌落下。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了墙角的老式控制台，上面摆着个落满灰的相框——照片里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怀里抱着个戴蝴蝶结的小女孩，背景是未完工的赛博太刀。
汤少的呼吸一滞。
他认出那把刀的轮廓——和他现在用的赛博太刀，一模一样。
月光在控制台的金属表面流淌，汤少的机械指节轻轻拂过相框边缘，灰尘在光束中打着旋儿。
照片里的白大褂男人侧过脸，露出半张轮廓——竟与汤少镜中所见的面容有三分相似。
他后颈的义体接口突然发烫，某种电流般的震颤顺着脊椎窜上太阳穴，机械义眼的视网膜投影骤然亮起，浮现出一串绿色代码：「检测到生物特征匹配度97.3%，启动隐藏程序。」
汤少瞳孔微缩。
他记得这串代码的格式，是永夜科技特有的加密协议，与帮派老巢地下密室墙壁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当他的指尖按上控制台的凹陷处时，金属面板发出蜂鸣，一道蓝光从地面升起，在空气中投射出立体的义体结构图。
他的机械臂关节处突然裂开细缝，暗银色的纳米机器人如活物般涌出，沿着血管接驳口钻入皮肤。
「神经同步率20%......50%......80%。」机械义耳里响起陌生的电子音，「极限增幅模式启动条件：宿主生命体征濒危或主动触发。警告：该模式将强制调用义体核心能源，神经接驳口承受力将突破临界值，单次使用可能导致永久性神经损伤。」
汤少望着镜中自己的机械义眼——原本幽蓝的光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紫，像被某种力量点燃的火焰。
他想起时空裂隙里暗主的阴影，想起幻象中那些被格式化的鲜活生命，喉结动了动：「触发。」
剧痛如潮水般淹没意识。
他的机械义体关节发出金属扭曲的哀鸣，动力炉的能量值从100%暴跌至30%，又在纳米机器人的修复下诡异地回升。
义眼的视野里，所有物体的运动轨迹都被拆解成流动的数据流，连空气分子的震动都清晰可辨。
赛博太刀的刀鞘突然发烫，电磁刃自动弹出半寸，嗡鸣着与他的心跳同频。
「原来这才是……赛博太刀真正的形态。」汤少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的回响，他能清晰感知到刀身里沉睡的能量正在苏醒，「父亲……你留给我的，不止是刀。」
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鸣叫，照片里的小女孩影像开始扭曲，变成阎姬的脸。
汤少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月光在墙上投下的藤蔓阴影——和时空裂隙里的暗紫色藤蔓，纹路分毫不差。
「主人！」
阎姬的声音从实验室外传来。
汤少快速关闭义体的异常状态，转身时已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怎么，不放心我一个人？」
阎姬提着装有唐刀的黑檀木匣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调试武器时的机油。
她的目光扫过他后颈泛红的义体接口，又落在控制台的照片上，瞳孔微微收缩：「星耀说检测到赛博空间的数据流异常，有不明程序在篡改交通枢纽的导航代码。」她顿了顿，将刀匣递过去，「他还说……遗忘之境的入口坐标，可能提前暴露了。」
汤少接过刀匣，指尖触到匣身刻着的「永夜」二字。
远处传来未来之城的警笛声，蓝红相间的光在玻璃窗上跳跃，像极了时空裂隙里那些扭曲的光斑。
星耀的全息屏突然从他口袋里弹出，投影出一行血红色警告：「数据风暴等级提升至S级，建议延迟行动。」
「延迟？」汤少的机械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暗主等了这么久，可不会给我们延迟的机会。」他望向阎姬，后者正将唐刀抽出半寸，刀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去把星耀的抗风暴设备再检查一遍，我们……」
实验室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汤少的机械义眼自动开启夜视模式，清晰捕捉到墙角的老式监控摄像头——镜头上的灰尘被擦得干干净净，红点正微微闪烁。
他与阎姬对视一眼，同时抽出武器。
电磁刃的蓝光与唐刀的冷光在空气中交织，照亮了控制台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信息：「欢迎来到游戏，汤少。」
那是暗主的声音。
三小时后，未来之城的低空轨道站。
星耀背着改装后的银色背包，正用焊枪修补全息屏的裂缝；阎姬站在舱门边，唐刀始终未入鞘；汤少靠在舷窗上，望着下方逐渐缩小的霓虹，后颈的义体接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是极限增幅模式留下的印记。
「检测到目标区域：遗忘之境，距离578公里。」导航系统的机械音响起，「前方数据风暴覆盖度92%，建议……」
「关闭建议。」汤少打断它，指尖轻轻叩了叩舷窗。
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机械义眼的紫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我们，回家了。」
舱门闭合的瞬间，星耀的全息屏突然弹出一串乱码。
三人同时望去，那些0和1的数据流在空气中重组，最终形成一句话：「天命之钥，是打开地狱的门。」
而在更遥远的虚空里，暗主的黑袍在数据乱流中翻卷。
他的掌心浮着一枚青铜挂饰，与汤少颈间的那枚一模一样，表面的纹路正随着某种古老的韵律跳动。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