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心里明镜似的，这个人话说得这般好听，但到了真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用他那宽大的背影阻挡一切，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换来他口中的“两全”。
这就是林依生气的根源所在，要知道，他们这段感情成立的基础，是他们在同一个时空里，记得那些事情，好好的活着。
要是不解决这些问题，他们之间就永远不远不近的隔着一步，迈不过去，说不出口，两个人都收着，又怎么互相取暖？
先前争吵的时候，冥翼曾说过，他们之间的事情，晚些再说。
现在该找的魂魄都找齐了，他们还面临着吴质难题的选择，现在不说，可真就没有机会了。
他们所求都很简单，就是希望对方远离是非动乱，做个平凡人，感受人间烟火，做个简单快乐的人。
冥翼不知道林依已经看不见虚空的出口处了，他还在盘算着替吴质当着两个世界间的平衡，把林依送回去。
林依则是想着要如何解决吴质的事情，让冥翼毫无损伤的走出这里，从此忘了她，做个无忧无虑的江湖豪客。
可是难就难在，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哪怕只是细微的一个动作，也能读出很多东西。
他们都不能再像三年前那样，一声不吭的，就扛下了所有了。
林依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打算，冥翼满口胡话，找不出几句靠谱的，就像他方才说的那句，听着倒是豪情壮志了，但正经的法子他不透露半句。
这根本就没法沟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冥翼把那葫芦里的酒喝完，他的喉结滑动着，正要说什么，林依却先开口了。
“我在那边听过一句话，‘留下来的那个是最痛苦的’，冥翼，我不会允许你做任何事情，否则这三年我白活了。”
冥翼红了眼尾，他仰着头，说：“阿依，我是真的在想法子，想一个两全的法子。”
林依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卫铮趴在地上，他动了动这副已经僵了的身体，他睁开眼，仰头望着头顶的绚丽光彩，他张了张口，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那些光亮，他还没有忘记这一趟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那些碎片如浮云般缥缈着，好在老天待他不薄，在他面前就有一片。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爬了两步，然后看着林依和冥翼的背影笑了笑，便翻身滚了下去了。
至此，两个世界间的乱线彻底肃清，星海深处传来雷鸣阵阵，整片虚空剧烈的摇晃起来，林依没有站稳，跌到了冥翼的怀里，那些空间碎片发出“咔嚓嚓”的声音，两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它们像镜子一样，自中间开始，长出无数裂痕，最终碎成无数片，在墨色天幕上划出千万道银痕。
原本安静至极的星海此刻翻涌沸腾着，那破碎的穹顶下倾泻出金红色的光芒，林依一身青衫飘扬在风中，她侧过头，头发被风吹着，那眼眸里承载着很多情绪，最终化作了浅浅淡淡的一个笑。
美人千金一笑，此言绝不虚传。
可是冥翼却无端的难受起来，他听见那人在风中对他说：“我方才卜了一卦，却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下面的银杏巨树寸寸崩解，那上面的银杏叶逆流升腾，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从此天地间再也不需要这条通天之路了，于是它被天收回，它的叶子，它的生机，正一点点的从不夜城的土壤中流逝。
冥翼伸手接住一片倒灌上来的银杏叶，那上面浮现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映着垂泪寺飞檐下摇曳的铜铃。远处传来悠远梵音与市井喧嚣杂糅的声浪，似有千万人隔着云海低语。
他在那么多的声音中，听到了林依独一无二的祝福，她的爱是心系天下的，是广博的，是无私的，可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是放松的，是自私的。
她希望，冥翼永远都只属于她，不论她在哪里，变成什么人，都有这个人陪在身边，从此天长地久，岁月无忧。
冥翼隔着万千星海，看见那人拿起手中的箫，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两颊处滑下了一滴泪，他还没有来得及同她说过，她吹箫的时候是最美的，她的箫声，很好听。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捧在心间的姑娘渐渐消失在这片虚空中，他疯了一般的追上去，宽大的手掌从她衣摆的虚影中穿过，嘶吼声响彻虚空，要是他们的结局是如今这样，那么最初，他绝对不会来逞这个强，天塌地陷也好，他都只要他们在一起。
乾坤袋中的妖灵很有默契，他们一个踩在一个的肩膀上，形成一堵墙，替他挡着外面虚空的风浪，把他半环绕在林依消失的地方，给他留够了时间。
他双眼通红，在正在碰撞毁灭的虚空中环视着，像一头狼一样，蓄势待发，仿佛在下一刻，他就能突然暴起，撕裂这两个世界的种种。
最终，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块空间碎片还没有裂开，卫铮从这里跌落下去不久，他背上的窄刀出鞘，化幻成无数光芒，像洪水一样，涌进那片空间碎片中，冒着它被打碎的风险，硬生生把滚下去的卫铮给接了上来。
冥翼气急了，他宽袍大袖一甩，那些刀芒就带着卫铮，从九天之上坠落下去，苍穹上已经看不见通天血阵撕开的那道口子了，他的妖灵在他的命令下，要护着卫铮，逃离这片虚空。
那些妖灵跟着他的时日虽短，但就是在这短短的时日中，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所以他们都不肯走，在这片混乱的空间中，隔着罡风，大声问他：“你呢，你怎么打算？”
冥翼把那些情绪都藏在了冷静下，他的眼睛犀利极了，他盯着卫铮上来的那片空间碎片，淡声说：“去找她。”
“那如果找不到呢？”
冥翼扯起嘴角一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蠢，他轻描淡写的说：“那就不回来了。”
永远都不回来了。
虎妖心想，这个人疯了，彻底疯了。
他正要有所行动，却不想冥翼早有准备，他咬破手指，蓝色的妖血挥洒在虚空中，形成了一个简单却牢固的传送阵，虎妖他们被围的猝不及防，连同卫铮一起，被迫从这苍穹之上离开。
这九天之下的，是属于他们的天与地，是一排安然的人世间，是家人，是朋友，也是他们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