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婴没想到,他只是路上遇上一个熟人,准备跑人家里混顿饭吃,再了解了解这边的产粮行情。
结果,以上来就是举报案。
“黑夫,你的举报,有证据吗?”
子婴有些严肃的看向黑夫。
就这短短时间来看,黑夫是一个比较谨慎的性格。
言行举止都很小心。
情愿沉默,不愿多说。
敢这么直接向他和李信说出来,必定掌握了一定的证据。
只是,像县令这样的位置。
他们本就有安排各里负责徭役的权力。
想要告他胡乱指派,可不太容易。
而且,收受贿赂之类的,除非有账本。
实则,更难抓住把柄。
不然,人家受贿,总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
子婴:……
虽然,不会当着人的面。
但是,应该没有人会注意有没有鸟在场?
这不巧了么。
不然,黑夫只是一个小小上造而已。
对普通的黔首或者士伍来说,算是有爵之人,值得尊重。
对于县令来说,就什么都不算了。
县令作为一地的掌事,实际上,在当地的权力是很大的。
先不说有没有账本。
就算真有,黑夫都不可能有机会进到县衙内堂。
果然,黑夫犹豫了一会,才继续道,
“回殿下,黑夫手上没有账本。”
“只是,这几年的徭役记录,县衙是必须要记录在案的。”
说到这,黑夫有些急切。
子婴殿下和李信将军,只怕是他这辈子能遇上的,
最接近陛下的人了。
如果错过这一次,之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上告了。
徭役不公的问题,甚至不止他们里有这情况。
整个安陆,与县令交好的里,安排的徭役就比较轻松。
没有钱财上贡的里,就安排很重的徭役。
有些住着豪强富户的里,甚至直接花钱免徭役,安排到别的贫穷的里去。
这样一来,一些里民就想方设法要把户籍迁到富裕的里去。
最终,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这几年,安陆修城墙,修水渠,清理河道,运输粮食等。”
“都是夕阳里和周围几个里的黔首在负责。”
“而魏家里每年的徭役,都是帮着县衙整理户籍,抄录文书。”
不管是修城墙,还是清理河道,都是体力活。
一个月更役下来,都能让人脱一层皮。
更何况,还有一些需要远距离运输粮草的戌役。
比如去为大军运输粮饷。
比如,去百越边境巡逻,防止百越之人越境作乱。
几年下来,都是这几个里轮流着上。
就算里民们轮流来,也是不小的负担。
里民为了逃避徭役,甚至出现了逃跑的现象。
而人跑了,地还在。
只要开垦出来的田地,就要收税。
里正必须按照县里登记的田册,和户籍册,缴纳足够多的税收。
就算出现逃逸,税收也要先垫付上。
有能力,有魄力的里正,可以用自家的资材垫付。
大部分,都是把垫付赋税转嫁到同里的其他农户身上。
导致一人逃难,全里遭殃。
全里遭殃,又可能再次导致逃逸。
如此恶性循环。
子婴听完黑夫的陈述,与李信对视了一眼,捏着小下巴陷入了沉思。
难怪黑夫要当着他和李信的面提出来。
这些问题,放在基层的黔首身上,确实是涉及到个人身家性命的存在。
可,如果放到咸阳,其实很难引起重视。
秦朝采用认田不认人的政策,是为了保证税收,保证军队的粮饷。
管你是黔首,还是彻侯。
所有的地,都得交税。
这样一来,可以尽可能避免豪强坐大,挖空国库。
让国家财政陷入困局。
二来,尽可能的遏制土地兼并。
以及肆无忌惮的人口买卖。
避免出现汉朝后期出现的那种皇帝坐中央,藩王坐四方。
国库空虚,无钱发饷。
藩王却富得撒钱都感觉累的情况。
只是,这样一来,作为基层的小吏的能力要求就比较苛刻。
既要有能力收齐税收,又要防着里民有情绪,反抗逃逸。
尤其,如果县城的官吏处事不公,或者与豪强勾结,
让部分人承担了,他们无法承担的重役。
那出现逃逸现象,简直再正常不过。
说白了,还是生产力不够,生产关系承压。
尤其还有连年战争,抽掉大部分生产资料,
导致经济基础不稳。
地基不稳,上层建筑的危机就可以预见了。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急还急不来。
得靠改善生产工具,提高生产效率,解决所有人的温饱问题。
让人们不至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才能彻底解决。
黑夫见李信和子婴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副难办的模样,神情逐渐暗淡下来。
这事果然不好办,就算反映给子婴殿下和李信将军,他们依旧也没有办法。
想来,陛下也不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每年的上计报告,应该也有类似的记录。
比如,他们县,今年因为逃逸的人口,就被评了个中。
但是,这样的情况,可能整个大秦都存在。
他们隐没其中,自然一点都不打眼,也就无人关注了。
陛下如果能一口气解决这个问题,说不定早就解决了。
子婴注意到黑夫的眼神,咳嗽了一声道,
“黑夫,你先别气馁。”
“安陆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会想办法解决的。”
黑夫这里,显然没有能一把按死县令的证据。
徭役和税收的证据,都是属于县令的权力范围内。
就算有不公,也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
虽有不公,却罪不至死,最多罚些钱。
想来县令也不缺这点。
如果真有收受贿赂,最好能抓到现行才好。
还好他的朋友多。
可以悄无声息的帮忙收集证据。
想到这,子婴的神情放轻松了一些,笑着对黑夫道,
“你们里的里正空缺,乡邻们是不是有意选你父亲当下一任里正?”
不然,黑夫也不会冒险向他和李信告状了。
黑夫:……
这位子婴殿下果然很敏锐。
居然一下就看出来了他心里的小九九,还好他只是实话实说的陈述,并没有夸大其词。
黑夫有些歉意的行了一礼,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