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先把这服药吃了吧，这是太医新换的药方，没准……没准吃了就好了……”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转眼就是七月。但是朱棣的病却并没有好，反倒是一天天的沉重了。而朱标却一直没有来见他，只是不断地派来御医，以及赐药。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朱棣家的三个儿子，和上一世不同。没有皇位的吸引，他们的关系居然融洽了不少。虽然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总是在挤兑大哥朱高炽，但是多以调侃为主。兄弟三人轮流照料朱棣，也算得上某种意义的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了。
朱棣这些日子的病情虽然严重了，但是精神倒是清醒了不少。他接过药碗，笑眯眯地对朱高炽说。
“老大，爹听你的。吃了这服药，没准就好了。”
朱高炽点了点头，然后坐到朱棣床前，试探着问道。
“爹，您还想见皇上么？您要是想见皇上，我就再去大殿前求皇上。怎么说皇上也是您大哥，我大伯。他应该不至于铁石心肠到如此地步。”
朱棣伸手，拍着朱高炽的肩膀。
“老大啊，不用了。”
“可是您不是想见皇上么？”
朱棣摇了摇头。
“他不想见我，那就不见了吧。爹总不能为了见他一面，让咱家儿子一直在宫里跪着。爹看你那么辛苦，爹也心疼。咱家儿子，孝顺。爹也不忍心啊……”
朱高炽也忍不住了，握着朱棣的手，掉下眼泪。
“爹……要是您能好，我天天跪着也行啊……”
……
喝过药后，朱棣昏昏沉沉的睡去。再一睁眼，已经是黄昏时分，外面红色的光透过窗棂撒在屋里，也撒在他的脸上。他忽然抬头，没看到自己家的三个儿子，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爹？”
朱棣一阵恍惚，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当他揉了揉眼睛，却看到是朱标的模样。
“果然是在做梦啊！”
这时候，朱标坐在他面前，轻声说道。
“老四，不是做梦，朕来了。”
“大哥？”
这时候，屋子的门也被打开了，朱高炽、朱高煦以及朱高燧三兄弟走了进来，跪倒在地上。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今天朕到此，不是皇上，是你爹的大哥，是你们的大伯。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吧。”
兄弟三人急忙起身，朱高炽来到朱棣的床头，握着朱棣的手。
“爹，皇上他来了，他老人家真来了。我们几个也吓了一跳呢。”
朱棣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啊，行了，你们三个先出去吧，爹想跟皇上聊一聊。”
朱高炽有些犹豫。
“爹，您和皇上不要人伺候么？”
“不用，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们哥俩聊一聊。”
房门关闭，屋子里只剩下了朱标、朱棣兄弟二人。他们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朱棣率先开口。
“皇上……不，大哥，您这次来，是不是因为我大限将至了？”
“怎么说？”
朱棣躺在床上，摇摇头。
“之前我说想回到北平养老，你同意了，但是一直没召见我。我本以为是你忙，但是上次，在奉天殿门口，你依然不肯见我，我就知道，你是不想见我了。如此，我也没有强求了，我想，也许我死的时候，你才愿意来见我。结果你今天来了，不就说明我大限将至了么，要不然，您还是不会来见我的。”
朱标没有开口回答，朱棣就继续说。
“姚广孝之前说过，你学了刘伯温的本事，能看人命数。所以你如果说我大限将至，我肯定就信了。你都不知道，刚才恍惚之间，我倒是把你错认成咱爹了……”
“现在想想，我们不也都到这个岁数了么，而且当儿子的哪有不像爹的。只不过老头子生前说过，你比我更像他。”
朱棣长叹一声。
“更像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也许大明不需要两个洪武皇帝，需要的是另一个孝文皇帝。”
兄弟俩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久，朱棣才开口说道。
“大哥，这人的命，想想还真是挺可笑的。我虽然最像咱爹，但是咱爹却并不喜欢我，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是嫡长子，还是因为你的性格和智慧。不瞒你说，以前几十年，我都没想通这件事，但是最近，我却想通了。你说我最像爹，所以我想过，如果我继位，我也不会把皇位传给最像我的我家老二，我还是会传给那个仁孝宽厚的老大，因为光会打仗，不能治理好国家，还得会治国啊。这一点，谁也不如你，更别说，你还是个文武双全的皇帝。”
“姚广孝之前说过，大明会有一场巨变，然后我会有机会夺得皇位。但是他后来又说，是你逆天改命。多可笑，你的命就可以改，但是我就得按着命运设下的道路来走。哪怕是大限，也被你算计在内。”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朱棣，也不在乎太多了，他把自己的想问的，想说的，憋了几十年的话通通说了出来。但是回应他的，却依旧是朱标的沉默。
“唉，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人力，还是天命？我们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你。就连二哥他，也早早地就走了。他当时已经算到了一切，就是没算到咱爹。大哥，我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二哥，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朱标摇了摇头。
“那是老头子？是咱爹下令动手杀的？”
“不，老二确实是自杀的。我本来想着，等我继承了大位，我会削去他的兵权，只保留他的王位和俸禄，让他早早养老。但是他不愿意，我带着酒菜去狱中看他的时候，他趁我不备，用碎瓷片割喉自杀了。我至今也忘不了他临死前的样子，还有他说的话。”
“哦？二哥说什么了？”
朱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说他其实一直都在嫉妒我，他穷极一生，也只不过是想成为我。他说这一次，是他赢了，他终于赢了一次，还有，他跟我说对不起，还让我小心你。”
朱棣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二哥他机关算尽，没想到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啊。他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我都不敢相信，如果天下到了他手里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如果说他穷极一生都想成为你，那大哥，你又想成为谁？”
“我就是我，我不需要成为任何人。”
朱棣呆住了，然后哈哈大笑。
“果然不愧是大哥，这世上，怕是只有你能说出来这样的话，也只有你，有资格这么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