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孙的女同志被来人的眼神逼退,往郑跃身后躲。悄悄打量林鹤翎和宋昔微,眼睛里满是探究。
这谁啊?
宋昔微单手拎包袱,随手放到地上,走到病床前,看着林世繁。
皱眉。
“伤的不是腿么?怎么……脑子看着也不灵光了?”
林鹤翎无奈地看她一眼,轻拍林世繁的脑袋,温润的声音染笑。
“喊你娘一声,否则她要去喊医生给你看脑子了。”
感受到脑袋的碰触,林世繁回过神,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从来都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打飘。
充满意外。
“爹?!”
“娘!?”
他欣喜地看着爹娘,目不转睛的。
宋昔微点头,“看来脑子没问题。”
林世繁脸色一僵。
他脑子本来就没问题啊。
“爹,你怎么也来了,你身体怎么样,难受吗?要不要躺躺……”
说话时,林世繁打量着亲爹,发现林鹤翎面色红润,一丝病态也无,愣在原地,神色古怪。
欸?
几年不见,怎么感觉爹变年轻了?!
寻常他这个岁数的人,肩背不都开始佝偻了吗,他咋还这么……挺拔?
林世繁摸摸自个儿的脸,嗯,遭受风吹雨打的糙,他爹确实比他年轻,吃大补丸啦?
林鹤翎是亲爹,自然能看出儿子的面部表情。
他耐心温和的一一回答三儿的话。
“昭昭找到了一味好药,我吃了后身体恢复很好,精神奕奕的,不难受,在火车上躺了几天几夜,现在不想躺。”
林世繁坐直,神色惊喜,语气激动,“爹你身体好了?!”
“对。”林鹤翎笑着,“来之前,我和你娘去找大夫看过,老大夫说我好啦。”
他没说的是,那老大夫满脸震惊,连连追问他吃的什么药,怎么这么神?
还有吗?
想买!
不用多,一丢丢就可。
被他们婉拒。
“太好了!!”林世繁高兴地说。
他长的俊朗,英气十足,眉眼像亲爹,自带风流,平常总冷着脸,并不爱笑,这会儿笑起来如冰雪消融,疏朗明亮。
林鹤翎扫一眼儿子的腿,问道:“你的腿……医生怎么说?”
林世繁笑容微淡。
“不太好,具体得看恢复。”
他没难受太久,朝亲爹灿然一笑,“爹,要是我不能再当兵,你会失望吗?”
“啪!”
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弹到林世繁额头。
“不能当兵就回家,爹和你娘养的起你。”
林世繁不知怎么的,眼睛阵阵发酸,想哭。
什么情况。
他早已是意志比过钢铁的战士,脆弱二字和他毫无关系才对。
林鹤翎只当什么也没看出来,“我和你娘来带了根参,等安顿下来,我给你炖鸡补补,医生还没下结论,你别先泄气。”
西医治不好还有中医。
或许可以把世繁带回去,让孟老爷子看看,听说老爷子是医术相当高明的名医。
顺便让三儿见见他的双胞胎兄弟。
“参?”林世繁只听见这个,“人参?”
“不然还有什么。”宋昔微真觉得三儿脑子傻了,瞧瞧他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你伤到腿,流了不少血,肯定得补补,免得留下什么病根儿。”
当然,参要怎么用,得问过医生。
林世繁受宠若惊,差点被爹娘沉甸甸的爱压晕。
忙摆手。
“不用,我身体壮的像牛,用不着补,人参给爹留着。”
林鹤翎笑道:“我用不着了,倒是你……嘴都没颜色了,得补。”
一家三口闲话着。
病房中的另两人无人理会。
孙同志没着急走,听完林家人的对话,目光闪烁。
人参?
她视线隐晦地瞥向林鹤翎和宋昔微,眼底闪过复杂。
林世繁家里居然连人参都有,家底多厚啊。这么想着,心里陡然生出些许后悔,或许她不该这么着急接受郑跃的追求。
于是,看向林世繁的眼神略显幽怨,隐约可见埋怨。
怨林世繁没早点接受自己的追求,也怨他太小心,从不曾露出林家的家底儿。
她要是知道……
“林营长,这是伯父伯母吗,怎么不跟我介绍介绍。”孙同志开口,微笑地看着林世繁,一副和他关系亲厚的样子。
林世繁莫名其妙:“?”
脑壳有疾吧?
林鹤翎皱眉,但没说话。
他是体面温润的人,对谁都说不出难听话。
宋昔微回头,似乎才注意到郑跃和孙同志还在,“你们怎么还在?”
一脸的不欢迎。
孙同志笑容僵在脸上。
“伯母……”
半句话没说完,宋昔微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直截了当兼不客气地说:“谁是你伯母,少来沾边儿,你和你对象说的话,我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不发作是不想和小辈计较,别逼我抽你们。”
“滚出去,假惺惺让人想吐。”
当壁画的警卫员瞠目结舌。
!!
看着营长他娘,神色敬佩。
真敢说。
说的真好!
好爽!
堵在心口的郁结之气,瞬间被吹散了。
就该这么怼!
姓郑的和姓孙的都不是好人,都欺负他们营长。
孙同志呆滞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跃垂在裤脚的手屈指成拳,面上却不显,甚至赔着笑脸,“营长是受我连累,跟孙同志没关系,伯母这么对待一个年轻姑娘,是不是为老不尊了?”
这话惹恼了宋昔微。
她蹭的起身,气势汹汹走向郑跃,伸手拎住他的衣领,掐着他的脖子,把人往病房外提。
郑跃下意识反抗,没拉开身前的手,脸涨的通红。
“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
宋昔微将他丢出两米远。
郑跃没站稳,踉跄后退,后背撞在墙壁,脸色难看。
望着宋昔微,眼神像看怪物。
他正值壮年,怎么可能连个妇人的手都挣不开?
自视甚高的郑跃大受打击。
这时,林鹤翎出现在门口,当着所有看热闹的人的面,开口说:“这位同志,要是你真感激我儿子救你一命,麻烦你以后别来了,我们当爹娘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一句话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拉满。
“没见过一直刺激伤者的,更别说我儿子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样的做派……实在是有些过了。”
有些事林世繁不好做,他的爹娘出手确实再合适不过的。
而,有时候只需要个小火苗,火势可燎原。
众人:……嘶!
刺激伤者?
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两三人窝在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有人好奇,逮住人就问原因。
现场还真有人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病房住着三营的林营长,他出任务伤到腿了,我听人说啊,小队成员郑跃莽撞冒进,险些酿成大祸,危机时刻,林营长力挽狂澜,他救郑跃的时候被枪打中腿,听医生说,他的腿……怕是恢复不好,要离开部队了。”
这年头的人淳朴,丧良心的极少。
听到知情人士的普及,热心群众便怒了。
更有那嫉恶如仇的,竟是将手里的尿布丢到了郑跃的脑袋上,骂道:“恶心!你简直枉为人!吃屎去吧!”
有人打头丢,其他人也凑起热闹。
“忘恩负义的臭东西,你也配穿那身衣服。”
“呸!”
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朝郑跃飞去。
“……你们干什么!”郑跃气恼。
感觉脸上黏黏糊糊,用手一抹,金黄金黄,臭的人快昏过去。
低头看到地上的尿布,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连呕几声,脸色发绿。
偏偏法不责众,不好跟这些人计较。郑跃要走,被正直的热心群众拦住。
嫉恶如仇的老大姐振臂,“这种臭狗屎不配穿军绿,我要去找领导,谁要一起!”
“我也去,我儿也是林营长那样的好男儿,他一个农村娃,有今天不容易,部队有这样的毒瘤,我真怕我儿哪天也被算计。”
军区医院的人,谁家没个当兵的,觉得这话有道理,纷纷响应。
“我也去!”
“我也去!!”
……
就这么着,郑跃被人扣住,强压到领导面前。
孙同志躲在角落看完了全程,大娘婶子杀伤力太强,她没敢上前,只得看着对象被带走。
等人走干净,她忙跑离医院,向直属领导请假,接连几天没出宿舍。
再出来时,郑跃早已被遣送回老家。
然而这么一来,孙同志的名声彻底坏了。
文工团的领导看到她直摇头,其他女同志不屑与她为伍。
最后实在没法,只能找机会调离军区,回到地方,工资待遇下降一倍。
这事后话。
病房里。
林世繁笑嘻嘻的,“爹娘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勇猛。”
在爹娘面前,再大的人都是孩子,都会染上孩子气。
宋昔微冷着脸,“我和你爹都不是受气的性子,你咋没学一点,被人那么欺负,你是包子吗?我怎么教你的,还耐心听他们说那么久,也不腻的慌。”
想象着,三儿在他们来之前,也被那么‘欺负’,她真是一肚子火。
林世繁不敢再嬉皮笑脸,低下头听训。
“昔微,你喝口水,润润嗓子再骂。”林鹤翎笑着笑圆场。
林世繁瞪大眼。
亲爹嗳。
“爹,我也想喝水!”仗着是病号,他发出要求。
林鹤翎顺手给儿子倒了水,送到他手边,“喝吧,饿不饿?”
林世繁嘬了一口水,心里美的冒泡儿。
真高兴啊。
“不饿。爹,娘,你们住招待所?”
宋昔微骂过儿子就不气了,“嗯。”
警卫员超级有眼色,主动道:“营长,你先跟伯父伯母说话,我去订房,顺便把行李拿过去。”
宋昔微没见外,“行,那麻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说话间,把介绍信给小伙子。
警卫员拎起行李,脚步匆匆地往招待所走。
开完房,没着急回去,悄悄去看郑跃的热闹。
病房只剩林家三口。
林世繁问出最关心的事,“爹,小四真找到了?到底怎么回事?那电报上也没说清楚,我实在好奇,快给我说说。”
他的亲弟弟欸。
和他一起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便是没见过,他心中就满是好感,迫不及待想见。
林鹤翎擅长讲故事,把家里和孟九思相认的过程告诉给三儿。
听完后,林世繁扬起笑。
“昭昭真细心。”
想到处境艰难的四弟,他默默盘算手里的钱票,想着给弟弟添点什么。
“爹,昭昭和大崽他们怎么样?”
林鹤翎说:“很好,昭昭成供销社的售货员了,家里也在盖新房,对了,承淮回家探亲了。”
“妹夫回家了……”林世繁眉峰微扬,“昭昭有人使唤了。”
宋昔微心说,哪怕女婿没回来,昭昭也不缺人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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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大队。
林昭一家人在收拾去省城的行李。
首先是换洗衣服,现在天热,基本上天天得换衣服,每个人最少带两身。
洗漱用品得备。
照相机。
介绍信必须有,很重要,要是丢失后果很严重,得找大队长多开几张。
还有吃的喝的,车上时间长,没吃的孩子们会饿。
零零总总,收拾起来真不算少。
时间一晃,便到了出发的那天。
四个高低不一的小朋友兴致勃勃。
要去探索世界啦。
到火车站距离不算短,需要坐汽车。
聿宝珩宝是第一次见汽车,看着由远及近的庞然大物,震惊地张大嘴巴。
“妈妈,好大的车车,里面能坐好多人!”珩宝紧紧抓着林昭的衣摆,手心出汗都不松,他知道外面都是人贩子,人贩子都喜欢他这样机灵的小孩,他必须小心。
林昭用布包把谦宝绑在身前,双手牵住双胞胎的手。
“嗯,马上要上车了,不要走神,一定要跟紧我。”
“嗯。”双胞胎表情严肃的点头。
车停下。
等在路边的人一股脑往上冲。
林昭力气大,她不想没人能挤过她,她手肘微弯,扣住聿宝和珩宝的胳肢窝,把人带离地面,侧身挤上车,眼疾手快地占到了位置。
顾承淮紧跟在身后,以防双胞胎哪个被挤掉。
一家六口坐下。
聿宝脸挤着窗户,眼睛发光地看向窗外。
“哥,我也想看。”珩宝朝他哥撒娇。
哥哥往旁边侧了侧,“能看见吗?看不见咱俩换一下。”
“能。”珩宝大声道,声音充满活力,“坐在车上看外面和在外面看不一样哦。”
聿宝点头,“嗯。”
关车门的声音很响。
林昭忙让好动的崽崽坐好。
双胞胎才坐好。
车屁股冒出黑烟,车子启动。
坐大车对四个崽都是新奇的体验,他们都很激动。
令人想不到的是,没坐一会,活力满满的珩宝蔫儿了,小脸煞白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