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
风雪渐小，天地间一片宁静祥和，屋内的木柴快要燃尽，发出几声不合时宜的噼啪声。
顾愿霖为云璟珩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依依不舍地从床上起身。
云璟珩站在他身后，没有阻拦。
“差点忘了。”顾愿霖转过身，对身后的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药丸……是，我向师父求来的。”
顾愿霖垂下眼眸：“可以助你快速恢复内力，万一……万一今后我不在你身边……”
云璟珩没有拒绝，也没有接过，似乎在等顾愿霖的决定。
“璟珩，把它吃了，好吗？”
云璟珩看着顾愿霖递过来的药丸，面无表情地伸手接过：“世间之事，皆有定数，何必非要强求干预呢？”
顾愿霖似乎早料到他不会听话吃药，如往常一般哄道：“这药不苦，甜的。听话，吃了它，好不好？”
暗哑的嗓音掺杂着哭腔，又带了几分乞求。
灼灼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人，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和机会。
或者说，没有给吃药的人拒绝的机会。
可云璟珩还是问了：“顾愿霖，我可以，不吃吗？”
顾愿霖嘴唇阖动，最终没能开口。他就那么看着云璟珩，火光下的眸子愈加明亮。
云璟珩从那眼神中读懂了答案。
他张开嘴唇，将药送了进去。
“甜的。”云璟珩笑着说。
“对不起。”顾愿霖上前抱住他，看着云璟珩昏迷在自己怀抱中。
他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在炉中添了几把柴，最后，俯身在云璟珩唇上留下一吻。
寒风瞬间涌入，又瞬间消逝。
“你来了。”终南山顶，苏知舟抚摸着灵兽的头顶，背对着来人说道。
“子时乃是阴气最盛之时，借助月华之力，便可催动阵法。”
顾愿霖看了眼时辰，距离子时还有一刻钟。
“师父。”顾愿霖拱手，“您之前说，有两种阵法？”
苏知舟转过身，淡漠的眸子闪过一丝担忧：“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白日顾愿霖单独面见苏知舟时，被告知可施展两种阵法。第一种是直接送顾愿霖回到原来的世界，让出这副身体。第二种是逼出顾愿霖的魂魄，让魂魄在这世间再寻宿主。
“你可知道……”
“我知道。”顾愿霖毅然说，“若是我的魂灵没有重新找到宿体，我便会在这世间烟消云散。”
“唉……”苏知舟轻叹，“既然知晓，又为何如此？”
“人生如逆旅，红尘皆过客。所念，所不念，皆不过一载执念，你又何必强求？”
顾愿霖轻笑一声：“若我偏要强求呢，又如何？”
天道不公，我便与这天道搏上一搏，纵然身死魂销，我也要尝尝这“强求”的后果。
若是甜，他便和云璟珩一起品尝。
若是苦，他自己一人承担便好。
云璟珩最是吃不得苦。
他又想到那人喝药还要配蜜糖，嘴角不禁扬起。
苏知舟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那灵兽似是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用脑袋轻轻蹭着身旁的人。
顾愿霖对着苏知舟抱拳：“师父，无论哪种方法，您都未说过您真正的徒弟能平安归来，可您还是为了我，为了他，愿意耗费修为一试。”
“何尝不是在与天道而争？”
“罢了。”苏知舟转身拂袖，“依你之言。”
顾愿霖道：“多谢师父！”
“你也是我徒弟。”末了，苏知舟轻声说道。
顾愿霖低下头，飘雪进了眼睛，他蓦得红了眼眶。
子时，阵法开启。
顾愿霖立于阵中，心中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
他从怀中摸出那本悲离心经，其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因为它，他来到了这个世界。
因为它，他结识了云璟珩。
四周不停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将顾愿霖包裹其中。
手中的悲离心经渐渐漂浮于空中，与金色光芒融为一体。
意识模糊中，顾愿霖仿佛看到了云璟珩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翩然立于玉兰树下。
原来，还是忘不掉吗？
还好，还好你会忘了我……
顾愿霖朝那身影伸出手：“再见了璟珩，忘了我……”
巨大的金色光芒闪现，照亮了半边天际。
顾愿霖倒在了阵法中。
阵法上空，几行大字赫然显现。
尘世因果，命由己造，所执所不执，皆在一念。人生八苦，是谓悲离。
“原来如此。”苏知舟苦笑一声，垂首摸了摸灵兽，“阿辰，看来有时候，天命也没那么讨厌，你说是不是？”
灵兽甩甩头，回蹭苏知舟的手。
二人一齐看向阵法中昏迷的人，须臾间，苏知舟福至心灵，伸手拉住了阿辰的尾巴。
“嗷呜~”委屈的叫声回荡在雪山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