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悠扬的女声,落在千嶂耳中,简直像是恶鬼的低语。
让他浑身僵直、汗毛倒竖。
“怎么?这就不认得你今朝阿姊了?”
风浪散去,千嶂和姒今朝对面而立,千嶂脚下是厚重的浮冰,而姒今朝脚下,是波澜的海面。
她站在那里,如履平地。
两人周遭,被殃及的那么多妖族、凶兽,不是趴在破碎的浮冰上瑟瑟发抖,就是在汹涌海浪中扑腾、挣扎、沉浮,无比凄惨。
“姒今朝!你竟然真的敢出现!”
千嶂发出示威般的怒喝,身体却诚实地呈现出后撤动向。
姒今朝仍是笑,清亮的眼睛弯起,漂亮得不像话。
“哎呀呀,人后一口一个阿姊叫得亲热,人前就直呼其名。小嶂子,你叫阿姊很寒心啊。”
“住口!不要叫我小嶂子!你也不是我阿姊!”
千嶂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张脸涨得通红,使得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有些发紫。
姒今朝耸耸肩,无所谓道:
“好吧,小嶂子。说说看,是什么让你这么不长记性地,又犯到阿姊跟前?”
“我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嶂子!”
千嶂暴跳如雷。
姒今朝下鄂微抬,唇边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怎么了?这么不堪回首吗?我还以为,至少是一段还算愉快的回忆呢。”
“只有你一个人愉快好吗?!你欺骗我!愚弄我!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你我之间,早就只有憎恨了!”
与姒今朝轻慢而随意的语气不同,千嶂粗声粗气的,却不难听出 一字一句中的情绪翻涌。
只是姒今朝不知,正因为她总是用着这样的语气,才让千嶂更加痛苦。
因为整段回忆里,只有他在真正在意。
“哦。”
姒今朝笑嘻嘻。
“你还没说呢,那狗帝君派你下来干什么?”
千嶂狠狠瞪她一眼:“关你什么事?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姒今朝作惊讶状:
“不是来找我的,都碰上我了......这么说来,是小嶂子你运气不好咯?”
千嶂瞬间警惕:
“我都说了我不是为你而来,你确定要生事?”
姒今朝噗嗤笑出声。
“你都说了,你我之间如今只剩憎恨,我要杀你,难道不在情理之中吗?”
千嶂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你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你凭什么认为你打得过我?”
言语中看似轻蔑,但此时千嶂浑身的肌肉都已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进入极其紧张的戒备状态。
姒今朝挑眉:“那该紧张的是我才对。”
说着,她又上前几步,笑得揶揄:“莫不是有人还念着那点姐弟情分,舍不得下杀手?”
千嶂这回是真被气笑了。
“我巴不得你死。整个凌霄,最恨你的,除了帝君就是我。”
他恶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手一张,石斧在手。
“我这次下界本来是另有任务,但既然你非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杀了姒今朝。
千嶂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只要杀了姒今朝,他身上的耻辱就可以洗刷。
只要杀了姒今朝,凌霄就再没人敢看不起他。
姒今朝也拔剑。
千嶂周遭多道浮冰,随他灵力翻涌而高高腾空,蓄势待发。
而姒今朝通身杀意几乎凝为实质,血雾在她身后蔓延开来。
千嶂举起巨斧——
姒今朝提剑——
大战一触即......
“嘶,等等。”
姒今朝“嘶”一声,又把剑落了下去。
“......”
千嶂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有病吧!有什么不能一次说完?!都开打了你喊停?!”
姒今朝满脸无辜:
“不是啊。我是想着,你反正都要杀我了,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吧?你到底下来干什么来了?”
其实是怕等一下打起来没轻没重,不小心给他弄死了,没法问话。
也怕打的时候总想着留他一口气,畏手畏脚的不尽兴。
所以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先问明白再打。
其实一般情况下,姒今朝这副态度、这种语气,意图之明显,但凡脑子正常的都看得出。就算赌气都偏不会让她如愿。
但千嶂不一样,他是山神,脑袋是石头做的。
他真信。
一下子腰杆都挺得笔直,觉得自己又行了。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为他来的!”
千嶂手朝右边一指!
姒今朝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空空一片海面。
“?”
“你这是什么表情,很惊......艹,人呢?”
人?
姒今朝左看看右看看。
发现真还缺了一个人。
心里当即咯噔一下。
不是吧?
姒今朝急急放开神识,往海下一扫!
感应到某个不断下坠的气息,不那么愉快地啧了一声。
提气,跃起,凌空一剑!
海面被一分为二!巨浪喧天而起!
一道深深的沟壑几乎直通海底!
那熟悉的身影在沟壑间浮浮沉沉,姒今朝手一勾,血雾便将人卷起。
千嶂见状,兀地变了脸色,毫不犹豫飞身去夺!
姒今朝回手又是一剑,其凶悍剑意直接将千嶂逼退!同时一拂袖,把昏迷的七日抛向荆棘花三姐妹。
“你们最好祈祷他还活着!”
话音未落,人已提剑迎着千嶂而去!
三姐妹手忙脚乱挥出长藤,接住七日,捞到自己站着的浮冰上。
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她们哆嗦着手,去探鼻息。
这一探,根本没感觉到有气。
三姐妹嗷地一声就哭了。
“求求你了!别死啊!”
慌乱之下,三姐妹分出荆棘藤卷住七日的脚踝,将其倒吊起来,疯狂甩动。
“呜呜呜,吐,吐啊!把水吐出来!把水吐出来就能活了!”
“求你了!把水吐出来吧!活一下啊!你不活,我们要死啦!!!”
七日接连呕出几口水。
“等......等等......我......好了......”
再甩,他可能真的要有点死了。
作为当事人,七日清楚,其实这事儿还真不赖荆棘花三姐妹。
当时她们逃命都没忘记带他一起,但是千嶂那一击是冲她们去的,在被其威势压得无法动弹时,她们唯一做的挣扎,就是松开他。
不希望他被殃及。
那他是怎么掉进水中的呢?
他原本是站在距离千嶂不远处的浮冰上的,那会儿千嶂准备正面和姒今朝打一架了,放出力量,周围的浮冰全都被操控过去,环绕到千嶂身边。
包括他脚下踩着的那块。
然后他就掉水里了。
而当时姒今朝以及荆棘花三姐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千嶂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和其他的妖一起,扑腾了有一会儿,呛了水也喊不出声......
好在这会儿命是保住了。
三姐妹听到他说话,赶忙撒开藤蔓。
七日咚地一声砸下来,落在浮冰边缘,浮冰一晃,又滑进了水里。
三姐妹发出尖锐暴鸣:“啊啊啊啊!!!”
一只手从水里伸上来,啪地攀住浮冰。
“别喊了......拉,拉我一下......”
三姐妹这才如梦初醒,一齐扑到边缘,拉他从水里上来。
“天呐,小祖宗,你还活着。”
“呜呜呜,吓死我了!”
三姐妹喜极而泣,轮流给了七日一个熊抱,另加香吻数枚。
但后者被婉拒。
七日和三姐妹各自的危机都圆满解除,便终于能全心全意去观战“神仙打架”。
真正意义上的。
神仙打架。
轰隆一声巨响。
千嶂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山上!
冰山被砸出巨大深坑,而后以深坑为中心,崩裂、瓦解。
千嶂从滚滚冰雪里冲出,怒吼一声,再次举起石斧劈向姒今朝!
姒今朝轻轻一侧身,就避开他这一斧。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居然......毫无长进。”
千嶂不是在被激怒,就是在被激怒的路上。
大概是他真的看姒今朝非常非常不顺眼,以至于她随随便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让他分外窝火。
“住口!若非在上苍穹我无法使出全部神力,你区区一缕残魂,又怎会是我的对手!”
“......你也知道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啊。”
姒今朝觉得有些好笑。
石头脑子就是石头脑子,这话说出来,自己觉得威风不成?
被姒今朝一点,千嶂又回过味儿了,恼羞成怒地呵斥道:
“我不跟你争口舌之快!今天那个天......那个半妖,我一定要带走!就算是你也休想拦我!”
“天什么?”
姒今朝扬眉,眼带戏谑。
“好歹说说看啊,这半妖有什么特别的,值得你一个在位正神亲自下来?天......天命人的天?”
千嶂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开始逆流。
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姒今朝理所当然道:“他告诉我的,不行吗?”
“放屁!通道磁场不稳,这个天命人未经管控就遗落到下界,连我都是跟着罗盘才找到的他!而且他魂体受损,又身无系统,应该记忆全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才对!拿什么告诉你!”
姒今朝只是瞧着他笑。
“哦,原来是这样。”
笨蛋。
太不经诈了。
看着姒今朝这熟悉的表情,千嶂一张脸逐渐变得狰狞:
“你、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