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哥，你……你当真看见铜锣自己裂开血口子？\"李老六攥着酒葫芦的手直抖，浑浊的老眼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更夫叶听风往火盆里啐了口唾沫，火星子噼啪炸响。\"六弟啊，老哥我敲了三十年梆子，什么邪性事儿没见过？可这回……\"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波浪纹，\"那面传了三代的送终锣，就搁在义庄廊檐下，大白天愣是裂出三道爪痕似的豁口。更邪的是敲锣的张瘸子，打那往后每夜子时准起床，耷拉着脑袋绕坟圈子转圈，边转边哼《哭丧调》。\"
李老六的酒葫芦当啷坠地。年前听叶老哥讲《鬼剃头》时尿裤子的情景突然窜进脑海，臊得他老脸发烫。当年叶听风说看见纸钱在月光下追着人跑，他还不信邪地笑人家老花眼，结果……
\"昨儿个张瘸子媳妇求到我门上，说再这么下去人就要交代在乱坟岗了。\"叶听风忽然压低嗓子，枯枝似的手指戳向窗外黑黢黢的野地，\"你猜怎么着？我偷偷跟去坟地，真瞅见那孽障了——\"
那是七月初七的夜，月亮被乌云啃得残缺不全。叶听风蹲在乱坟岗的老槐树上，看见张瘸子梦游似的从义庄晃出来，怀里紧搂着那面裂了口的铜锣。月光从云缝漏下来，在铜锣裂纹里凝成三条黑血似的细流，顺着张瘸子的脚印往坟堆深处爬。
\"当——\"
铜锣突然自鸣，声波震得坟头磷火乱窜。叶听风看见张瘸子的影子从脚下裂开来，裂口处钻出无数扭动的黑线虫。那些虫子在坟包间穿梭，竟在荒草里织出张人皮似的网。
\"呜——哇——\"
凄厉的婴啼划破夜空，叶听风浑身汗毛倒竖。他看见东头第三座新坟突然塌陷，露出半截泡得发白的婴孩手腕。那手腕上叮满绿头蝇，每只蝇腹都鼓胀得透明，在月光下折射出翡翠般的光泽。
\"张老哥！\"叶听风正待惊呼，却见张瘸子突然转身，裂成两半的脸冲着他狞笑。左边半张脸还是活人模样，右边却已烂成血肉模糊的骷髅，蛆虫在眼窝里钻出钻进，每根蛆身都缠着细细的黑线。
铜锣二度震响。
这次叶听风看清了，裂纹里渗出的不是露水，而是混着碎骨的尸油。张瘸子的脊梁骨突然暴长，青黑色的脊椎刺破皮肉，竟在头顶盘成个骷髅状的冠冕。那些黑线虫顺着脊椎往上爬，在骷髅眼里结成蛛网，网上吊着个湿漉漉的胎盘。
\"梆！\"叶听风本能地敲响梆子，三更天的韵律撞碎浓雾。铜锣与梆子的声波在夜空中撕咬，坟地里的磷火突然暴涨三尺，照出无数半透明的人形在荒草间起舞。那些人影的肚皮都裂着大口，肠子上缠满黑线，像提线木偶般跳着诡异的祭祀之舞。
张瘸子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叶听风看见他喉咙里吊着个铜铃铛，铃舌竟是半截婴儿手指。铜铃震响的瞬间，乱坟岗的泥土突然沸腾，数十只青黑的手骨破土而出，抓向空中飞舞的黑线虫。
\"天蓬尺在此！\"叶听风从怀中抽出乌木令牌，这是当年张道士传给他的法器。令牌触地的刹那，方圆三尺的鬼火突然转成幽蓝。他咬破舌尖喷在梆子上，震木与鲜血催动令牌升起半尺青光，将最近的几只鬼手逼退。
铜锣却在此刻发出第三声鸣响。
叶听风感觉耳膜刺痛，怀中黄符无火自燃。他看见张瘸子的天灵盖突然掀开，钻出个浑身溃烂的女鬼。女鬼的肚皮裂到心口，露出长满尖牙的子宫，子宫里蜷缩着个浑身缠满黑线的死婴。
\"咯咯咯……\"女鬼的喉头滚动着带血的黏液，\"好个多管闲事的更夫，拿你的三魂七魄来祭我儿的往生路！\"她腐烂的右手突然暴涨，指甲暴长尺许，每片指甲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叶听风感觉后颈发凉，转身正见七只无头鬼影飘到身后。这些鬼影的腔子里没有五脏，只有团缠绕黑线的烂肉，腐臭混着尸油味熏得人头晕目眩。他挥动天蓬尺扫出北斗七星阵，梆子声混着咒文在夜空中炸开：
\"头顶北斗七星，脚踏八卦两仪，破！\"
尺风扫断三只鬼影的黑线，剩下的四只却突然扑向张瘸子怀中的铜锣。叶听风听见铜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悲鸣，裂纹里的尸油竟在鬼影触碰下凝成血箭，直射向他的面门。
\"后来呢？\"李老六听得浑身冷汗，酒葫芦里的烧刀子早洒了半襟。
叶听风往火盆里扔了把纸钱，火星窜起三尺高。\"我拼了半条命才镇住铜锣里的孽障一晚。\"他撩起裤腿，露出小腿上三道爪痕似的伤疤，\"瞧见没？这就是那畜牲留的记号。幸亏张瘸子媳妇端来黑狗血，不然……\"
窗外突然刮起阴风，破窗纸簌簌作响。李老六看见叶听风的影子在墙上扭曲，竟与回忆中张瘸子裂成两半的脸重叠。
叶听风再次回忆，第二晚，铜锣的闷响突然从村西头传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哭丧调》。
\"糟了！\"叶听风霍然起身，梆子撞在火盆上迸出火星，\"子时三刻，那孽障要借张瘸子的肉身还魂！\"
这次他徒弟王二狗跟着叶听风冲向义庄时，月亮正巧被乌云完全吞没。村道两旁的槐树在风里弯成诡异的弧度，树枝上的纸钱突然无风自动，发出女人哭泣似的沙沙声。
\"快！含住这个！\"叶听风甩给他半片干柳叶，\"这是端午采的，能避秽气！\"王二狗慌忙把柳叶塞进嘴里，苦涩的汁液混着铜锣声在舌尖炸开。
义庄门口，张瘸子正对着铜锣磕头，每磕一下地面就渗出黑水。铜锣的裂纹已经扩展到边缘，渗出的尸油在砖地上汇成诡异的符文。叶听风突然扯住王二狗：\"看铜锣边沿！\"
月光从云缝漏下，照出铜锣边缘密密麻麻的牙印。那些牙印细小如婴孩，却深达半寸，边缘泛着青黑。王二狗听见铜锣内部传来指甲刮擦的锐响，像是有活物在里面抓挠。
\"孽障！出来！\"叶听风抽出三张黄符贴在铜锣上，符纸接触尸油的瞬间腾起青烟。铜锣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震得二狗子耳膜生疼。他看见张瘸子的后脑勺突然塌陷，钻出个浑身缠满黑线的女鬼头颅。
女鬼的半边脸烂得见骨，眼球垂在腮边晃荡。她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黄符，腐臭的瘴气瞬间腐蚀了符纸。叶听风挥动天蓬尺劈向女鬼，乌木尺身竟在瘴气中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用狗血泼她天灵盖！\"叶听风边打边喊。二狗慌忙摸向腰间葫芦，却发现葫芦口结着层冰碴。他使劲摇晃葫芦，黑狗血在葫芦里发出粘稠的咕嘟声，却始终倒不出来。
\"咯咯咯……\"女鬼发出渗人的尖笑，黑线如毒蛇般缠住天蓬尺。叶听风感觉手臂发麻，法器竟要脱手而出。突然，他咬破手指按在梆子上：\"天罡正气，破邪除秽，敕！\"
梆子声突然变成虎啸，震得黑线寸寸断裂。叶听风趁机抽出桃木剑，剑尖沾着朱砂刺向女鬼咽喉。女鬼却突然化作青烟，钻回张瘸子体内。张瘸子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铜锣与婴儿啼哭混杂的怪声。
\"铜锣成精了！\"叶听风脸色煞白，\"快找公鸡血来，要冠子血！\"二狗刚要应声，却见义庄屋檐下吊着只黑公鸡。那公鸡的冠子已经溃烂，滴落的血珠在砖地上凝成咒文，与铜锣渗出的尸油一模一样。
\"梆！\"
叶听风突然敲响梆子，三更天的韵律撞碎浓雾。梆子声与铜锣的悲鸣在夜空中撕咬，震得屋檐上的黑公鸡突然炸开，烂肉血雨淋了二狗满头满脸。他透过血幕看见，铜锣的裂纹里钻出无数婴儿手臂，抓向张瘸子的七窍。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叶听风咬破舌尖在掌心画符，鲜血混着唾液拍在张瘸子额前。张瘸子浑身剧震，七窍突然喷出混着碎骨的尸油。那些尸油在砖地上汇成个狰狞的鬼脸，发出铜锣与婴儿啼哭交织的尖叫。
王二狗感觉后颈发凉，转身正见七只无头鬼影从坟地飘来。这些鬼影的腔子里没有五脏，只有团缠绕黑线的烂肉。腐臭混着尸油味熏得人头晕目眩，他看见最近的鬼影伸出利爪，爪尖泛着铜锣的幽绿锈色。
\"梆！\"
叶听风的梆子声突然变成龙吟，震得鬼影纷纷后退。二狗趁机摸出火折子，点燃随身携带的鞭炮扔向铜锣。火药爆炸的瞬间，铜锣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裂纹里的婴儿手臂突然暴涨，抓住张瘸子的脊梁骨往外拽。
\"咔嚓！\"
张瘸子的脊椎被扯断半截，青黑色的骨头刺破皮肉。铜锣里的尸油突然沸腾，汇成个浑身缠满黑线的女鬼轮廓。女鬼的肚皮裂到心口，露出长满尖牙的子宫，子宫里蜷缩着个死婴。
\"咯咯咯……\"女鬼的虚影扑向叶听风，腐烂的右手暴涨尺许，指甲上的咒文泛着幽光。王二狗抄起烧红的铁锹拍向女鬼，铁锹接触虚影的瞬间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用糯米！\"叶听风边打边喊。王二狗慌忙从兜里抓出糯米撒向女鬼，糯米接触瘴气立刻炸成白雾。女鬼的惨叫声中，铜锣突然自爆，碎片带着尸油溅了满墙。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时，王二狗看见铜锣碎片在墙上投下婴儿手掌的阴影。张瘸子直挺挺跪在血泊里，裂成两半的脸终于合上，嘴角却凝着抹诡异的笑。
\"结束了？\"王二狗的声音还在发抖。
叶听风捡起片铜锣碎片，裂纹里的尸油在晨光中化作黑水。他突然轻呼：\"看！\"碎片边缘刻着行小字，字迹扭曲如蛇行：\"庚子年七月初七，张氏女埋儿于此……\"
王二狗感觉后颈的冷汗凝成冰珠。年前《鬼剃头》事件留下的后遗症突然发作，他踉跄着扑向墙角呕吐，却呕不出任何东西。晨光中，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裂成两半，右边半张脸正在腐烂。
\"二狗子？\"叶听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二狗抬头，看见叶听风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铜锣碎片，发现每片碎片的裂纹都组成个狰狞的鬼面，而那些鬼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