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各大花船登记打赏花篮的书办瞧见朱由检侍卫送来的钦差手令,整个人都麻了。
他先前不过随口一说,哪想到对方真能搞来钦差的手令?
这事实在关系重大,绝非他能决断,当即捧着条子飞奔去报给郭允厚与温体仁。
当天下午,郭允厚与温体仁瞅着那张签了江宁名字、盖了官印的手令,四目相对,满是疑惑。
二人与江宁同朝多年,江宁的笔迹、官印再熟悉不过,这条子假不了。
“郭老大人,”温体仁迟疑着开口,“您说侯爷这是唱的哪出?”
郭允厚摇头:“温阁老问老夫,老夫问谁去?
侯爷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没成想这次竟离谱到这份上。
还有这落款‘郝心仁’,稍有点脑子都知道是‘好心人’的意思。”
温体仁也跟不上这节奏,思忖半晌叹道:“想来是侯爷闲得无聊,一时兴起。
要不……就按条子批十个一等花篮?”
“那这银子谁出?
你出还是我出?”
郭允厚翻了个白眼。
这郭老抠真是掉进钱眼里,什么钱都想要,就不怕惹毛了江侯爷?
温体仁懒得再理,索性把这事丢给郭允厚,总不能让他老温来掏这一万两吧!
郭允厚盯着条子琢磨半晌,忽然露出坏笑:“侯爷既然要玩,索性玩大点。”
说着提笔在十字前添了个五字。
此时的江宁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自己被小老弟朱由检和郭允厚联手坑了,平白无故背上了五万两的饥荒。
郭允厚当即吩咐书办,以“郝心仁”的名义给苏心瑶打赏五十个一等花篮。
反正有江宁签字盖印的条子,回头只管找江宁要银子便是。
想到又能坑江宁一把,郭允厚心里乐开了花。
另一边,丢尽脸面的徐文爵返回客栈,听着手下汇报,气得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却也很快冷静下来。
他虽是纨绔,却不傻。
对方一口京城口音,护卫身手了得,还提到了京城定国公府世子徐允祯。
中山王徐达一脉出了两位国公,魏国公一脉镇守南京,定国公一脉随成祖朱老四迁去顺天,虽来往不多,却同出一源。
再者,魏国公府的令牌亮出来,官差见了对方竟吓得屁都不敢放,在扬州乃至江南,能压过魏国公一头的,除了几位藩王,便只有京城里来的那几位爷了。
思来想去,年纪、口音、身份都对得上的,唯有当今天子的弟弟信王朱由检。
一想到朱由检的名号,徐文爵当场吓得手脚发软。
这位爷自跟随江宁平定西南出道以来,手上沾的血可不少。
再想起自己对他出言不逊,要他磕头谢罪、自断一臂,还扬言诛他九族,徐文爵只觉如坠冰窖,仿佛老祖宗中山王徐达在向自己招手。
三日后,扬州第一届花魁大赛正式开场。
运河岸边停着数百艘花船,各挂招牌。
温体仁身着蟒袍,身后跟着新任两淮盐运使王知用、扬州知府郑元波,锦衣卫许显纯率人贴身护卫,还有被江宁请来的文坛泰斗、当世大儒,以及钱正秋邀来的商会话事人、大赛赞助商。
岸边挂满彩旗横幅,尽是广告。
扬州城有空的人全涌了过来,尤世威调了五千官兵维持秩序,岸边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尽显繁华。
各家花船的花魁依次登场,琴棋书画各展其能,引得岸边众人惊叹连连。
富商们一掷千金,官府的人便将花篮堆到对应花船旁,高声唱名。
文人学子打赏后也是疯狂赠诗,也有人当众朗读,都想借此扬名。
随着赛事推进,打赏愈发踊跃,名次渐显。
苏心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赛热闹远超预期,照眼下情形,她的花船最多进前十。
先前还盼着江宁能暗中相助,此刻只觉荒唐。
毕竟以江宁的身份,能出手已是恩赐,怎会再费心思在她这个青楼女子身上?
正失神间,忽听官差高声喊道:“应天府郝心仁,打赏苏心瑶姑娘一等花篮五十个!”
连喊三遍,整个码头瞬间沸腾。
各路富商打赏最多不过十个一等花篮,这不知名的郝心仁竟一口气砸下五十个,这可是足足五万两白银!
评委席上的温体仁脸色骤变,暗自叫苦:“老郭你他娘的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么坑侯爷,就不怕侯爷给你秋后算账?”
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让大赛继续。
苏心瑶听得小嘴微张,她不仅进了前十,竟直接跃居前三甲,照这势头,拔得头筹也未可知。
这郝心仁是谁?
她压根不认识,听着像好心人的谐音,又来自顺天府,显然用了假名。
旁人都想借此扬名,唯独这人刻意隐瞒,想来是身份不便显露。
再联想到顺天府,苏心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江宁,顿时面若桃花,心头小鹿乱撞,当即决定再弹一曲《琵琶行》,据传,当年这位江侯爷曾为两位夫人弹过此曲。
而江宁对花魁大赛毫不在意,此刻已率老魏、郭允厚、朱由检等人乘船南下,直奔南京而去。
他立在船头,望着青山落日,轻笑道:“青山落日,春月秋风,当真是朝如青丝暮成雪,是非成败转头空。”
如今各方注意力全被扬州花魁大赛吸引,苏州两大学派疯狂内斗,南京的勋贵在他眼中不过待宰羔羊,收拾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等南京方面察觉不对,江宁已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魏国公府内,徐弘基刚收到下人禀报“钦差率兵马继续南下”,手中茶盏“哐当”落地,满脸不敢置信。
扬州花魁大赛动静那么大,谁都以为江宁会等赛事结束再来,没成想大赛刚开场他就动了身。
徐弘基急忙让人去请各家勋贵来府中议事。
片刻后,除怀远侯常明良外,各家勋贵齐聚魏国公府,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吵了半天也没个对策。
没等议出结果,又有消息传来,江宁已率大军停船靠岸,开始登陆。
徐弘基咬咬牙,只得让众人准备迎接钦差,然后见机行事。
江宁率领大军尽数登陆,朝着南京城进发。
望着近在咫尺的城池,他不禁感慨:“当真是日出紫金、日落西峡,这虎踞龙盘之势,尽显帝王气派。”
朱由检望着城池,亦是心绪万千。
这里曾是太祖老朱的根据地,大明开国之都。
自成祖朱老四迁都顺天之后,近二百年间,除宣宗为太子时曾在此暂居,再无皇帝、太子等皇族成员踏足南京。
江宁转头问身旁的郭允厚:“老郭,你给说道说道,为何历朝历代那么多人选南京建都,偏偏除了我大明,其余王朝无一例外都短命得很?”
郭允厚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侯爷,这说法有正史有野史,您想听哪一种?”
江宁挑眉笑道:“自然是野史,正经人谁耐烦听正史?
不过你这野史,得够野才行。”
郭允厚嘿嘿一笑:“侯爷放心,九成九是稀罕说法。
话说当年秦始皇巡狩天下,见南京有虎踞龙盘之气,经高人勘舆,说此地王气已生,龙脉渐显。
始皇大怒,当即下令开凿秦淮河,斩断龙脉,又命人铸造金人,深埋城下镇压王气。
此举虽有逆天而行之嫌,却当真伤了南京的龙脉。
可天意难测,王气未绝,只是再难支撑王朝长久。
所以历朝建都于此者,多是偏安一隅,短命而亡,毕竟龙脉受损,没了气吞天下的帝气。”
江宁听得津津有味,身旁众人也都凝神细听。
郭允厚又道:“我大明开国时,太祖在应天创立基业,扫平群雄、驱逐蒙元,登基后定都于此。
后来诚意伯刘伯温曾上书,说应天可暂作过渡,不宜久为都城。
六朝以来,定都于此者,多是偏安短命,且江南繁华易让人沉溺,消磨意志。
再者,历朝威胁中原者多是北方胡马,大一统王朝定都北方,方能以御敌戍边为要。
加之应天城池屡经变迁,开挖填塞之间,地脉泄尽,王气难收。”
他顿了顿,续道:“当年太祖也有迁都之意,先后派人考察洛阳、西安,懿文太子更是亲赴西安,可惜返回后便病逝了。
太祖年事已高,已经无力进行迁都之事了,只得将此事托付后世之君。
所幸成祖靖难后迁都顺天,不然如今大明的局面,还真不好说。”
江宁点头道:“太祖老朱与成祖朱老四的眼光,确实非常人能及。
他们看问题更全面,考量也更深远。”
当年太祖派懿文太子考察西安,本是迁都的关键一步,奈何太子骤逝,太祖老朱心力交瘁,只得搁置。
若非成祖后来力排众议迁都,大明的根基,或许真会因偏安江南而动摇。
江宁等人也开始停步,南京城门口早已肃立着一众文武官员,只是神色复杂,尤其那些留守的勋贵武将,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文官们则大多面无表情,毕竟南京六部本就是安置闲职之地,能在此任职者,不是被排挤至此养老,便是失了圣心的外放之人,权力稀薄,倒也犯不着跟江宁等人硬刚,打不了卷铺盖回家,总好过平白担上罪名。
江宁抬手示意停下仪仗。
钦差仪仗的幡旗骤然展开,“五省总督”“忠义侯”的字样在日光下刺眼夺目,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高文彩快马前驱,勒住缰绳立于官员们面前,居高临下地冷声喝道:“朝廷钦差、五省总督、忠义侯驾临,南京文武官员速出城门十里迎接!”
话音落下,不等众人反应,他已调转马头返回,留下满场愕然。
魏国公徐弘基攥紧了拳,怒火暗涌,往日钦差至此,他们出城迎接已是给足颜面,这位江侯爷竟如此摆谱!
可转念一想,江宁此次前来,架势本就不同寻常,真被扣上不敬钦差、藐视天使的帽子,谁也担待不起。
众人无奈,只得稀稀拉拉地继续前行,又挪了数里地,才终于到了江宁马前。
徐弘基强压怒火,率先躬身行礼:“臣魏国公徐弘基,恭迎钦差大驾。”
南京兵部尚书魏养蒙紧随其后,率六部官员齐齐躬身:“臣南京兵部尚书魏养蒙,携南京六部官员恭迎钦差大驾。”
江宁端坐马背,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一言不发。
他身后,朱由检、老魏、杨廉三人手按刀柄,指节泛白,只需江宁一声令下,便要拔刀出鞘,将眼前这些人就地斩杀,干净利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官员们被江宁的沉默压得心头发紧,勋贵们额头隐隐冒汗,文官们也暗自屏气,这位钦差的气场,比他们想象中要凌厉太多,看来南京的平静日子,怕是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