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那面包烤得还不错。”
莉雅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空域里吹着冰凉的风，风里捎来建筑腐朽的气息。
莉雅平静地遥望着远方，却并非是在关注遥远方向上的某个东西，只是单纯地将视线投到远处，越远越好。
而面对莉雅明显意有所指的感叹，方九心中泛起种种思绪。
他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句：“你妈那面包什么馅的？”
莉雅原地怔了一下，原本丢远的视线移动到方九身上，表情变得很复杂：“你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方九还觉得挺理所当然呢，耸了耸肩膀，“你不是说你妈面包烤得不错嘛，我就好奇一下什么味道。”
虚拟光幕里的小人表情风云变幻，愣了好几秒才把头转了过去，别扭地回答：“有个夹肉片和酱料的，我从小吃到大，甚至在我的记忆里，我穿越到这里的前一天早上吃的就是她烤的面包，因为当时肚子饿得很，所以我一口气吃了五个。”
“哦。”方九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味道，又跟着好奇起来，“连吃五个面包你不干吗？”
“哎不是！”虚拟光幕里的小人的怨气都快溢出屏幕，终于忍不住把话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这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阅读理解题，标准答案是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那种——你憋了半天给我来一句【什么馅的】还问我【连吃面包干不干】……这是人能讲出来的话吗？”
看着小机器人张牙舞爪地朝自己冲过来，方九反而觉得这才对味，脸上的表情更乐了。
莉雅一见方九不仅没有反思道歉的意思，还搁那乐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机械臂就往方九身上砸：“我让你乐！我让你乐！看我郁闷你开心是吧？！”
“那倒也不是。”方九任由莉雅拿自己当出气包，脸上还是乐呵呵的，“我这不是看你心情郁闷，过来让你放松一下嘛，你看你现在心情是不是好点了？”
“没有！！”
莉雅没好气地骂了句脏话，手上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瞪了方九一眼：“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方九：“你就说有没有效吧。”
“完全没有。”莉雅朝着方九翻了个超大的白眼。
方九眨了眨眼：“真没有啊？”
莉雅突然不说话了。
小机器人转过身，再次眺望远方，虚拟光幕里的小人悠长地呼了口气，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复杂，但比之前少了几分沉闷。
方九见状，则是在莉雅身边原地盘腿而坐，和她一起远眺空域内凌乱的废墟建筑。
空域飞船宽阔的顶壳上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少许风声。
过了好一会，莉雅默默下降飞行高度，让虚拟光幕正好和坐着的方九齐平，慢慢侧了侧身。
“方九……”
“嗯？”
“你说我老家是不是真的没了？”莉雅眉眼低垂，声音也低垂，“那个头上顶着个水缸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应该没有撒谎，而且它说我老家是被另一个文明毁灭的，这也和我家那边的局势对上了……”
方九听出点特殊信息来，皱了皱眉，“你家那边的局势？”
莉雅顿了顿，反问一句：“你还记得我老家那边长什么样吗？”
“记得。”方九点头，“工字钢嘛。”
“我们是住在星球地表的那一批人。”莉雅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而那十六根棕色的高塔其实并非是我们主动建造的，而是另一个文明，或者说得简单点——那是外星人向我们的世界打进来的十六根桩子。”
方九没有插话，静静地让莉雅继续说下去。
“那些来自其他星球的生物将这十六座高塔打进星球，然后在这十六根高塔上建造属于它们的国度——它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它们的文明遭到了重创，需要开拓全新的殖民地，最后盯上了距离最近的我们。”
方九觉得有些奇怪：“那它们为什么不直接强行登陆你们的世界？”
莉雅叹了口气：“因为它们虽然比我们拥有更强的能力，但因为受过重创，所以个体数量太过稀少，直接强行霸占我们的世界可能会被反杀吧。”
方九听明白了：“所以它们打算先在天上发育一会？”
“我们试过和它们交流，但它们比我们想象中更加蛮横，似乎在它们眼里我们连生物都算不上。”莉雅无奈地耸了耸肩，“它们认为我们是星球自然的一部分，比起生物更接近于龙卷风之类的玩意，所以花了近百年，我们都没法跟它们正常沟通。”
说到这里，莉雅又长叹一声：“所以如果在我穿越到这里之后，那边的世界突然爆发了全面战争，然后我们全灭……这种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
方九没想到莉雅老家那边的世界观这么严肃。
之前看莉雅隔三差五说几句老家那边的抽象小故事，方九还以为那边是个相当和平的魔法种田世界。
结果没想到工字钢上面的倒悬世界居然是外星文明的发育场，双方立场还是没法沟通，一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听完莉雅对老家细节的讲述后，方九整理了一下思路，认真说道：“就算你说得有理有据，也不能证明你老家真的没了吧？”
莉雅哪能不知道方九的心思，一下就猜了出来：“你想说现实可能和拉尔人一样是吗？”
这不是方九第一次被莉雅猜透想法，他早就习惯了，这会儿摸了摸下巴，仔细分析起来：“拉尔人在024口中已经毁灭，但在大壮老家那又再次出现，你的家乡说不定也是这样。”
“说不定啊……”
莉雅咀嚼着这个代表太多不确定性的词，“有可能更好，但也有可能更坏。”
“反正我是往好的方向想了。”方九摊开手，笑了笑，“说不定哪天你老家的魔法技术突飞猛进，半道冲出来一百个猛人，随手一挥就是什么禁忌魔法，分分钟就给工字钢上面那帮外星人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这不叫往好处想，这叫幻想。”莉雅跟看傻子似的斜眼看着方九，“我们那的魔法技术卡了挺长时间的，短期内很难突破。”
方九想了想：“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才卡住了，你一走，整颗星球的气运一恢复，魔法技术就突破了。”
莉雅瞬间反应过来：“你骂谁扫把星呢？”
方九：“谁10cm高我骂谁。”
莉雅：“还指名道姓上了嘿！”
一人一机又跟精神病似的闹腾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莉雅率先收手，盯着面前摆出降龙十八掌架势的方九，突然乐出了声。
方九一看莉雅笑心里就觉着不对劲，总担心这小机器人想到了什么坏点子，顿时警惕起来：“你笑什么？”
“觉得你挺傻的。”莉雅随口说了句，缓缓仰起头，看了一眼空域的天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方九愣了愣：“怎么突然提这个？”
“人偶尔也要做一点最坏打算的嘛。”莉雅悠长地吐出一口气，“如果真的回不去，或者回去的办法很困难……其实我有想过干脆就留在这里……不过这样的话老爸老妈估计会伤心一阵子，但它们都是挺乐天的人，应该很快就能再练个小号吧。”
方九：“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我必须得回去。”莉雅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坚定，“不对……不能说是为了回去，而是为了看一眼那边的世界，只要能看到大家都活得好好的，我回不回去其实都一样。”
“这你可以放心。”方九乐呵一笑，“我肯定能把你送回去。”
莉雅呆呆地眨了眨眼：“你哪来的自信？”
方九也说不清：“不知道，就感觉能行。”
“你的感觉……好像是挺准的。”莉雅想到方九的过去种种经历，微不可察地快速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点不确定地问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信你一次？”
“放一百个心吧，我就把话撂在这。”方九拍了拍胸脯，“以后百分百给你送回去，就算回不去也能让你看到老家那边的情况，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莉雅原本听着还挺感动的，直到最后那几个字蹦出来之后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这语文跟大壮学的？”
方九是真没想起来那句话咋说，但也没在意细节：“反正差不多一个意思，理解就行。”
莉雅瞪了方九一眼，又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方九看出莉雅这次的微笑里没有勉强的成分，便也不再开口，就这么在空域飞船的上方和莉雅一起遥望远方。
空域里吹着冰凉的风，风里捎来建筑腐朽的气息。
莉雅平静地遥望着远方，突然察觉到什么东西，伸出机械臂指了指。
“方九你看，那边那团能量体像不像杨柳？”
“我看看……我怎么感觉更像陆玲？”
“真的假的？哎好像还真是！这大长腿就跟杨柳不沾边……哎你再看那边那个，像不像你？”
“……那tm都不是人型，还带尾巴的！”
“但是像狗啊！”
“莉雅你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