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柳荀那副“忠心耿耿”、“再接再厉”的模样,苏御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彻底缓和下来。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看向柳荀。
“柳爱卿啊,”苏御的语气慢了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此次清查贪腐,你劳苦功高,朕都看在眼里。不过……”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起:“朕近日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啊……听说,爱卿的孙女,那个叫……夏青的丫头,与老二苏霄之间,似乎……嗯,素有情愫?”
苏御故意用了“素有情愫”这样暧昧不清的词语,将那桩本是苏霄设计、苏鸣散播、最终导致柳家颜面扫地的丑闻,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年轻人之间的“感情”。
柳荀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他知道皇帝不可能对此事毫无芥蒂,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提起!他刚刚才因为献上巨款而稍微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躬身道:“陛下明鉴!小孙女年幼无知,行事鲁莽,冲撞了二殿下,实乃臣教导无方,罪该万死!至于情愫之说,恐是坊间误传……”
柳荀试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责任揽到自己和孙女身上,撇清与二皇子的关系。毕竟,此事关乎柳家的门风和孙女的清誉!
然而,苏御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宽容”:
“哎,年轻人嘛,情难自禁,也是有的。”苏御淡淡地说道,仿佛完全没听出柳荀的辩解之意,“既然他们二人之间有这般‘缘分’,那不如……就由朕来做个主,成全了他们吧。”
苏御看着柳荀,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算计光芒:“朕看,就择个吉日,下旨赐婚,将柳夏青,指婚给老二苏霄,做个侧妃吧。如此一来,既成全了一对有情人,也算是给了你柳家一个交代,将之前的那些风言风语,彻底了结了。你看如何?”
赐婚?!将柳夏青嫁给二皇子苏霄?!
柳荀听到此言,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皇帝这哪里是成全?分明是要用一道圣旨,将那桩丑闻彻底坐实,将他柳家和二皇子苏霄彻底捆绑在一起!
柳夏青的名声早已因为那些流言而败坏,如今再被指婚给二皇子做侧妃,岂不是更向天下人昭示了她之前的“不检点”?他柳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而且,这桩婚事,苏霄本人是否愿意?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二皇子心中不忿,将来夏青嫁过去,又岂会有好日子过?
无数念头在柳荀脑海中翻腾,他脸色变幻不定,心中充满了挣扎和苦涩。他想拒绝,想辩解,想为孙女和家族争取最后一丝体面。
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苏御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到了皇帝眼神中那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隐晦的警告。
皇帝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他提起此事,看似是“了结风波”、“给予交代”,实则是在敲打他柳荀,也是在利用这桩婚事,进一步平衡朝堂势力,将他这个手握重权、刚刚献上巨额财富的太尉,更牢固地绑在二皇子这条船上!
拒绝?他敢吗?
违逆圣旨的后果,他承担不起。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皇子互殴、皇帝暴怒的事件之后,他若再敢拂逆龙鳞,下场恐怕比太子苏鸣还要凄惨!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孙女的名声早已毁了,能嫁入皇家做个侧妃,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至于柳家的未来……看来也只能彻底倒向二皇子,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柳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不甘和复杂情绪,再次深深地叩拜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陛下圣明!能得陛下赐婚,乃是小孙女几世修来的福分,更是我柳家上下莫大的荣幸!”柳荀将额头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语气无比“感激涕零”,“臣……代小孙女及柳氏全族,叩谢陛下天恩!”
“善。”苏御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既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了。你退下吧,尽快将抄没的银两解入国库。”
“臣,遵旨!”柳荀再次叩首,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躬着身子,倒退着离开了御书房。直到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御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敢直起身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他的脸上,再没有了方才的恭敬和感激,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与阴霾。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御一人,独坐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宫灯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映照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看似平静下来的京城,此刻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地表之下是汹涌翻滚的岩浆。
皇帝的暴怒与失态,将那层维持着皇家威严的遮羞布狠狠撕碎,暴露出这位帝王内心的虚弱和控制力的丧失。
太子的重伤,二皇子的受辱,兄弟阋墙的丑闻,将皇子间的夺嫡之争推向了更加残酷和不可调和的境地,也让朝臣们嗅到了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南离使臣的嚣张离去,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野心,如同毒蛇一般盘踞在北玄的心脏,预示着这个南方邻国绝不会满足于区区赔款,他们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广阔的中原。
柳荀的被迫领命,柳家的未来与二皇子彻底捆绑,这看似是平息风波的举措,实则可能加剧朝堂的派系斗争,为未来的动荡埋下更深的伏笔。
而这一切混乱和算计的背后,是即将到来的,对南境苏寒势力的南北夹击。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就在这样一种内部四分五裂、暗流汹涌的状态下,被仓促地决定了。
苏御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儿子的身影——那个远在南境,让他恨之入骨,却又隐隐忌惮的孽种,苏寒。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念头,如同鬼魅般在他心头闪过:若非……若非他是柔然血脉,若非他是自己心中那个挥之不去的污点……单论能力、魄力,甚至那股子狠劲,或许……他比老大和老二,更适合继承这风雨飘摇的北玄江山……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苏御狠狠地掐灭!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和更深的厌恶。怎么会想起那个孽种?!
苏御永远忘不了当年,强大的柔然铁骑兵临城下,逼迫他这个登基仅仅五年的皇帝,屈辱地迎娶了那位柔然公主。苏寒的出生,本身就是他帝王生涯中最大的耻辱印记!从那个女人踏入北玄皇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这个流着一半蛮夷之血的儿子,永远不可能得到他这个父皇的任何好脸色,任何一丝真正的父爱!
苏御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最后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恻隐之心”的念头,彻底驱散。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硬。
不,绝不可能!苏寒必须死!他不仅是心腹大患,更是他必须亲手抹去的耻辱!
收起了所有纷乱的思绪,苏御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眼神变得冷酷而决绝。眼下,最重要的是平息内部的混乱,筹措军费,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彻底剿灭南境的那个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