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入口,死寂无声。
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晨雾,像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生与死。先前还能听到的惨叫与喊杀,此刻已然消失殆尽,仿佛被那浓雾彻底吞噬。
刘劲立马于中军阵前,脸色惨白如纸。
他派出的传令兵,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个回来。
他精心设计的三路阵型,他引以为傲的重甲先锋和精锐骑兵,在对手的天罗地网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将军!”一名心腹副将催马靠近,声音因为恐惧而不住地颤抖,“先锋……先锋军恐怕已经……我们应该立刻撤退!保存实力,退回平湖县,再做打算!”
撤退?
刘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何尝不想撤退。但此刻,他能往哪里撤?
“现在撤?”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对敌人的兵力、位置、主帅,一无所知。贸然转身,只会被衔尾追杀,死得更快!”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同样面无人色、紧紧握着武器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疯狂。
“那两千人,都是我乐昌府的袍泽,是跟着我刘劲出来的弟兄!本将……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
“传令下去!”刘劲的声音陡然拔高,似乎是想用音量来驱散内心的恐惧,“中军结阵!向谷内,缓缓推进!!”
……
当刘劲的中军,小心翼翼地绕过被摧毁的骑兵部队,抵达鹰愁涧的核心地带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停住了脚步。
人间炼狱。
这是唯一能形容眼前场景的词汇。
先锋军和骑兵的尸体,铺满了整个谷道。残破的旗帜倒插在血泊之中,断裂的兵器随处可见。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人阵阵作呕。
屠杀,已经进入了尾声。
鞠义麾下的神凛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他们三人一组,冷静地检查着每一具尸体,对那些还在呻吟的伤者,毫不犹豫地补上致命一击。
几十名侥幸还活着的乐昌府溃兵,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丢掉了武器,哭喊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然后被那些如同猎人般的先登死士,不紧不慢地从背后追上,一刀砍倒。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高效而冷酷的处决。
这幅惨烈的景象,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劲中军所有士兵的心上,彻底击碎了他们最后一丝斗志。
就在这时,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神凛军士兵,仿佛收到了命令一般,缓缓地停止了动作,潮水般向后退去,在鞠义的身后,重新集结成一个沉默而肃杀的方阵。
战场中央,尸骸堆积如山。
鞠义就那么平静地,站在一座由尸体堆成的小丘之上,他手中的铁戟还在“滴答滴答”地淌着血。
在他的对面,刘劲和他那仅剩的一千残兵,脸色铁青,阵型散乱,噤若寒蝉。
两军对垒,一言不发。
一边是地狱归来的魔神,一边是瑟瑟发抖的败将。
“阁下……究竟是何人?”
最终,还是刘劲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如此手段,绝非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鞠义用铁戟的末端,轻轻地敲了敲脚下的一具尸体,那尸体穿着校尉的盔甲。
他抬起眼,浑浊的目光穿过遍地的尸骸,落在了刘劲的脸上。
“南境,神凛军主帅,鞠义。”
“鞠义?!”刘劲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你……你应该在澜沧关!陈渊将军的六万大军,正将你死死地困在那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开始出现了裂痕。
鞠义看着刘劲那副震惊的表情,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怜悯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告知死期的可怜虫。
他用那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陈渊?你说那个蠢货啊。”
“他的脑袋,十天前,就已经被我们,挂在澜沧关的城楼上了。”
“你说什么?!”
刘劲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攻城锤,狠狠地撞在他的心上,将他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判断、所有的战略推演,撞得粉碎!
陈渊……败了?
六万大军……没了?!
极致的震惊过后,这位“智将”的大脑,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想不通的细节,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全部串联了起来!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指着鞠义,声音嘶哑地,开始了自己的“复盘”。
“平湖县……那些所谓的‘黑风寨’流寇……是你们!张承的死,钱振的死……都是你们布下的局!”
“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劫掠,你们的目标……是我!”
他越说,声音越是恐惧,也越是清晰。
“你们……你们真正的目标,是拿下我兵力空虚的乐昌府!你们……想要整个徐州!!”
面对刘劲的指控,鞠义不置可否,只是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个笑容,像一桶冰水,从刘劲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作为徐州的高级将领,他很清楚整个北玄南征的战略布局!他瞬间想到了在岳麓山前被杨再兴和辛弃疾打得寸步难行的王坤大帅,想到了在胡马关被郭子仪死死牵制住的阎真将军!
他浑身寒毛倒竖,死死地盯着鞠义,声音已经变成了恐惧的呓语。
“东路王帅,被阻于岳麓山……西路阎将军,受困于虎牢关……”
“中路的陈渊将军……是朝廷大军,是整个南征大计唯一的希望!现在……现在你告诉我,他已经败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刘劲忽然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凉,回荡在这片死亡山谷之中。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南征……朝廷的南征大计……已经败了!已经彻底败了!!”
他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看着鞠义,眼中再无半分战意,只剩下死灰一般的绝望。
“所以,你们攻取徐州,是因为徐州,是二十万大军的后方重地,粮食,军备全部储存于此,拿下徐州,就等于彻底断掉了他们的退路!让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而一旦占据了徐州要道,进可北上,横扫北玄,退可将其当做南境北侧门户!”
“好!好一个废物七皇子苏寒!整个天下,整个北玄!都小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