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之后，海城还是寒冷。
不知道是为什么。
大概沈朝雾不在了，那种从心脏传遍四肢各处的冰冷如影随形。
这是靳尧第一次被允许进医院看一看沈朝雾现在的样子。
因为周京渡被缠得无处脱身。
靳尧已经使尽全部手段了。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俊美淡漠的俊颜此刻显得憔悴不堪，眼下一片青黑。
靳尧轻轻扯了扯干涩的嘴唇。
似乎是想笑，可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张了张口，心脏犹如刀绞，“朝朝……”
一旁。
少年倚靠在冰冷墙边，一身深蓝色卫衣外套，里面搭了一件浅白色的衬衫，衬衫从卫衣里耷拉出来一小片。
修长的双腿被一条棕色长裤包裹住。
他踩着一双和卫衣同色系的蓝色德训鞋，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肆意，少年感十足。
孟星熠不耐烦地打断靳尧，“有完没完，你到底要说什么？”
太磨叽了。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点耐心都被磨完了。
或者说，其实是他见不得沈朝雾身边有除了他之外其他的男人。
一旦别的男人出现——
那么。
孟星熠的雷达就会疯狂响起。
他慢吞吞眨了眨圆润无辜的杏仁眼，眼皮低阖，隐约可以看到清晰的内双眼皮褶皱，遮住眸底阴翳黏稠的负面情绪。
按理来说，这就是一个青春的、乖巧的少年。
靳尧也一向这样认为。
直到孟星熠给他打来那通电话，靳尧才猛然惊觉，是他一直都错看孟星熠了。
少年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乖巧无辜的长相下，藏着一颗比谁都要阴狠的内心。
杀人不眨眼。
靳尧想。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竟然同意和孟星熠合作。
明明知道周京渡是不可能被扳倒的。
可就是有一股魔力诱骗他答应下来。
也许是投门无路，他太想沈朝雾活下去了，即便孟星熠是在骗他。
靳尧抵不住诱惑。
所以费尽手段，倾尽身家才能短暂牵绊住周京渡一段时间。
那个男人太强大了。
靳尧缓缓抬起眸子，瞳仁漆黑深邃，他并不想被一个辈分比自己小，资历更不如自己的小辈训斥成这样。
那太没面子了。
靳尧眉心微微蹙起，眼里掠过一丝不悦之色。
他冷冷地看着孟星熠，像是狼族最强壮的那一匹狼王给出警告。
“怎么，很急么？”靳尧低笑一声。
少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面上也是毫不掩饰的不悦之色，“你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姐姐需要休息。”
这是在驱逐。
靳尧可不吃这一套。
他懒懒地掀开眼皮，喉咙里发出一声令人心尖胆颤的笑声，只短暂地笑了一会就停了。
“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是朝朝需要休息，还是你等不及要把我赶走？”靳尧语气没什么情绪，却无端叫人害怕。
他一眼看穿孟星熠的小心思。
毕竟男人的嫉妒心太好猜了，靳尧自己也是这样。
“是。”孟星熠缓缓点头，面上笑得十分无辜，“我是这个意思，你听懂了就好。”
“我帮你把周京渡牵制住了……”说到这里，靳尧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从唇舌流进喉咙，他也清醒了一些。
“所以，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做？”
靳尧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花那么大的代价去牵制周京渡，甚至不惜承受得罪周京渡的风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不到结果，靳尧不会善罢甘休。
孟星熠也明白这一点。
少年很聪明，清楚他这是在与虎谋皮。
稍微一个不注意，靳尧就会把他坑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孟星熠漫不经心把玩着指尖的一颗玻璃糖，触感粗糙，在灯下泛着细微的光亮，像是宝石一般。
许久，他才在靳尧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剥开糖纸。
将一颗橙色的糖果塞进嘴巴里。
令人舌尖发麻的甜意顿时在口腔炸开，像是小型手榴弹似的。
孟星熠满足地合上眼睛。
脸上的享受几乎要遮掩不住。
靳尧皱了皱眉，心里揣测少年的意图。
墙上的时针一分一秒过去，靳尧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一方，即便少年也同样深爱着沈朝雾。
可他不敢赌！
不敢赌孟星熠会为了沈朝雾去死。
所以他的心脏一直悬在半空中。
倘若不是孟家在海城势力盘踞多年，孟星熠更是孟家这一代的独苗，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靳尧真想绑了他直接押上手术台。
那样倒是干脆利落。
“靳尧。”
少年从牙关挤出两个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直在盯着靳尧看。
那双无辜乖巧的杏眼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靳尧一愣。
是他太走神了么？
居然没发现少年的异样……
“我知道你的想法。”少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你担心我贪生怕死，或者姐姐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够重要，所以我不肯将我的心脏换给姐姐。”
“这对别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很犹豫的事情，谁都想活着。”
孟星熠眼里闪过一丝嘲弄之色，“如果你的心脏能救姐姐，代价是你死，你会救吗？”
靳尧沉默几秒。
然后肯定道，“我会救。”
没有沈朝雾的一分一秒都太痛苦了。
他宁愿自己死。
孟星熠轻笑一声，眼珠子轻轻一转，看着沉睡中的小姑娘，低声说，“如果你死了之后，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相爱了，你还会救么？”
“什么意思？”靳尧皱了皱眉。
靳尧觉得，孟星熠可能是不想救了。
可是——
他想了一下，如果他为了救沈朝雾而死，可是朝朝却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确会气得肺都要炸了。
但他还是会救。
如果朝朝会开心，那他有什么理由阻止？
靳尧道，“我也会救。”
孟星熠缓缓点头。
这也是他心底的选择。
“放心吧，我会救姐姐的。”少年抬了抬乖巧柔软的脸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起来没有丝毫杀伤力。
可靳尧却觉得威胁。
孟星熠喀嚓喀嚓把舌尖的糖果嚼碎，然后又一点一点吞下去。
像是玻璃碴子堵在喉咙里。
带起淡淡的痛意。
少年又说，“不是我答应你才会救姐姐。”
他慢慢地说：
“姐姐才是我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就算没有你——”
“我也会拼了命救活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