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的动作很轻柔。
一点点的调整着皮甲的角度，一点点的绑紧甲绳。
生怕一个不小心，让纳哈出感觉到异样，降下责骂，为自己引来祸患。
但人越怕什么，就越容易引来什么。
这副皮甲是纳哈出数年前，命匠人专门造作的，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穿戴了，虽然经常会有人仔细保养，一直保持在最巅峰时的状态。
但这皮甲没有变化，可穿戴他的人，确实发福了不少，年龄也大了不少。
已经不是那么合身了。
纳哈出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脸上忍不住多了一丝自嘲的笑。
不管是何等的英雄，终究都是逃不过时间二字。
“不用怕，系紧些。”
纳哈出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还有松弛的手臂肌肉。
叹出一口气，吩咐为他穿戴甲胄的侍女，“人再怎么变，这甲都是我纳哈出的，不用顾虑，该怎么穿戴就怎么穿戴！”
“不过一套皮甲而已，难不住我纳哈出！”
侍女闻言稍微愣了愣，虽然这是丞相的命令，但她们心中依旧有些担忧。
可身为侍女奴仆，她们根本没有反驳的权力。
只能低头行礼，恭敬地应是，然后手上用力拉紧甲绳，强行将甲胄贴合到纳哈出的身上。
就如同当年穿戴时的时候一模一样雄姿英发。
“不错，就应该这个是样子。”
纳哈出感受着身上传来异样，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取来马刀挂在腰间，大笑着转身出帐，看着早已等候多时的亲兵卫队。
最是信任的亲兵统领为他牵来战马。
并伺候着他上去，而后这才抬头询问，“丞相，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此时不出发还等什么？”
纳哈出持着强弓与马鞭，高声喊出一声，“都随我走！”
而后便策马冲了出去。
亲兵见状连忙策马跟了上去。
轰鸣的马蹄，巨大的动静，瞬间便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
是丞相！
许多眼尖的人，一眼便认出了领头的纳哈出。
便抬手指给周围的人看，领头的那个人就是丞相，手拿强弓，骑着烈马，身后是数百人的亲兵卫队。
其中还跟着十几条健壮猎犬，天上翱翔着数只神俊鹰隼。
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丞相已经老了，已经骑不了马，拉不开弓。
不能带着他们去南下打草谷。
他怕了。
他恐惧了。
不敢去面对那个邪恶的李文忠！
————
————
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来的好不如来得巧。
围观的人群之中，一名百夫长望着纳哈出远去的队伍，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是曹国公安插进金山的细作之一。
本来是被生擒的战俘，后在李文忠的威逼利诱之下，“逃出”敌营回到丞相麾下，并依靠在部族的威望，重新组建起一支百人队，继续担任百夫长的职位。
有情报了，就用曹国公安排的路径，传去定辽五卫。
换来应得的赏赐报酬。
没有情报，那就养尊处优，在金山自在逍遥，活得那叫一个滋润。
而就在两天前，曹国公突然送来消息。
让他探明丞相纳哈出的动向，出营的动向。
如果没有，那就想办法让他出营，如果能够办成曹国公必有重赏！
但这百夫长是个聪明人，或者是是个爱财惜命的人，探明动向倒还可以，想办法让丞相出营万万不可能。
就算曹国公给再多的钱都不行，除非大明也封他个国公当当。
不然让他顶着暴露的风险干这种事。
想都不要想！
所以以他原本的打算，是这次的活能干就干，不能就眼不见心为净，自己的小命要紧。
可是没想到。
这才不到两天的时间。
最近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丞相，居然突然要出营打猎。
自己一定是受长生天眷顾的草原儿郎。
这是上天眷顾他的表现，这次的重赏就该是他的，不然丞相不会突然如此
想着，他迅速回到自己的营帐。
取了一囊来自大明的烈酒，然后又叫上几个人，先杀一只羔羊带着。
找到与他相熟，纳哈出麾下的一名亲兵百户，说今天没什么事，想找他喝酒吃肉联系感情。
有酒喝，有肉吃，这名亲兵百户自然乐得如此。
毕竟是人家请的，又不用自己花钱。
只是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酒后又会不会吐真言，如果是的话那可就不太好了。
而类似的场景，在这座大营之中，起码还有两三处之多。
李文忠埋下的暗子，锦衣卫送进去的暗探。
都在用着自己的法子。
探明纳哈出出营打猎的地点。
不过这些东西纳哈出并不知晓，他如今正骑在战马的背上，很是高兴的观察着部众们的反应。
很好，非常好。
完全达到了他的预期，一会再给手下人传了消息，把这件事传的更广一些。
让其他的营盘中的部众都知道，直到他纳哈出今日所有的一切。
重振士气。
让近些日子来，因李文忠频繁出击，而人心惶惶的部众们，心中少些沉闷与绝望。
不然一直这么下去，肯定要生出事端来。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随着马蹄声，纳哈出一行越走越远。
出了军营之后，便是零零散散，部族牧民扎起的帐篷。
纳哈出大概的看了看，似乎比起手下人汇报上来的数字，要多上不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多了，牛羊马匹也就多了。
金山附近可没有那么多的草场，供给给这么多的牛羊马匹食用，就算有也要紧着自己麾下的人用。
这样下去，用不了躲酒，就会有牛羊马匹吃不饱肚子，进而影响他麾下的兵卒，牧民也不可能会幸免，形成庞大的连锁反应。
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出来。
让这些部族迁移离开，去到其他的地方放牧，不能全都在金山。
可是他们能去哪呢？
附近数百里到处都是李文忠的斥候。
只要发现落单的部族，不用两天的功夫，便会有大队明军骑兵杀来，无论男女，无论老幼，只要高过车轮。
皆斩！
这就是邪恶的李文忠的规矩。
没有任何人能够生还，没有任何人能够例外。
派出军队护送？
算了吧，不管派出的军队是多，还是少，都有着明显的弊端。
多了，被李文忠率军围上，他纳哈出是救还是不救？
少了，根本就不可能会是李文忠的对手。
烦恼啊，真是烦恼，位高权重看来也不全是好事，身上的担子多了，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纳哈出在心里无奈的喃喃着，忽然一句话涌上心头：人可能也就只有死了，才会得到真正的轻松，
但他纳哈出是元廷丞相，可没有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