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峰一时陷入沉默。
他的确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更准确来说,当初他意识到,赵铁柱的背后,有人相助的时候,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党争。
相王此时拿起杯子,似在端详着里面的茶水,却是透过水面,看着自己的倒影,缓缓说道:“自古以来,党争都过于丑恶,因为党争,不亚于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决斗。”
“胜者拥有一切,而败者,输的不仅仅是地位,还有自由,甚至是生命!”
“人在死亡的压迫下,为了生存,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有可能施展得出来。更何况,这还是一场权力的游戏!”
“因此,一旦参与到了党争之中,那么无论做什么事情,难免都会让人猜想,这是不是与党争有关,哪怕你正在做一件好事,也是如此。”
相王抬起头,眸光深深的看向姜峰:“姜大人,你应该能够明白,如果白家沟的案子,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为党争的手段,那么这个案子,将很有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真相!”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把案子交给四大府衙的原因,聂观参与党争,成为吴王门下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我不敢保证,其他人就不会偷偷的参与党争。”
“相比之下,本王更加信得过你!”
相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也将那茶水中的倒影咽了进去,随后放下茶杯,等待新的茶水。
过往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是苦是甜,只有自己去吞咽,去咀嚼,然后放下,重新迎接新的到来。
哗哗哗啦。
随着茶水重新注入茶杯,那水面中再次映着自己的面庞。
只是这一刻,他是笑着的。
他的眼睛在笑,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可脸上却是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姜大人,本王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本王都没有想过要去拉拢你。”
“诚然,若是能将你招入麾下,于本王而言,必然是一大助力!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确实拥有左右这场棋局的能力。”
“我们兄弟几个,谁得到了你的帮助,谁就离储君的位置更进一步。”
“但本王却不想这么做。”
“我既不想像姜大人这样的人加入这场丑恶的争斗之中,也不想你将来为百姓做好事的时候,被人当做只是一场作秀。”
“好人不该被这么看待。”
姜峰沉默不语。
旁边的安宁郡主则是默默地看着姜峰。
其实相王的意思,她听懂了。
青州水灾案的真相,相王无论是否知道,他都不会讲出来。
更不会直接告诉姜峰!
说了,便意味着姜峰正式踏入了党争。
到那时候,在外人眼中,姜峰就成了相王一党。
一旦姜峰被打上了相王门人的标签,那么他想要查清真相,真的只是为了百姓?
他查出来的真相,真的就是真相吗?
只怕那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再相信他了。
如今相王已经给了姜峰选择,那么,他会怎么选呢?
姜峰沉默了许久,旋即缓缓抬头,那双清澈,宁定的目光,对上了相王的眼神,平静说道:“真相就是真相,真相不会因为被多少人信任,被多少人怀疑而改变。不管外人信不信,也不管有多少人信,我都要知道。”
“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赞扬,而是心安。”
“如果殿下真的知道,青州水灾的真相,还请您告诉我实情。”
相王摇了摇头,叹息道:“姜大人,这个案子已经定了,朝廷昭告天下的公文便是真相,也不存在什么所谓的隐情。”
他站起身来,显然是准备告辞了。
可正当他准备转身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姜大人,本王还知道,你正在追查十二圆桌的事情,本王没什么消息可以告诉你,但有一句良言相劝。”
他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人有的时候过于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罢,相王便自顾的走出静室,走下赤心阁。
姜峰来到了望台上,望着相王渐行渐远的身影。
许久后,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他刚才说的话,有多少可信?”
安宁郡主想了想:“或许有所隐瞒,但四哥刚刚说话的时候,情绪十分稳定,心神也没有出现波澜,不像在说假话。”
“唯一能够探测到的异常,便是他刚才在说,没想过要招揽你的那句话。想必他肯定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如他所说,后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说到这里,安宁郡主不由得提起当今党争的四位皇子:
“其实,四哥给我的感觉,与其他人不同。在几位皇子当中,他的性情最为洒脱,这点倒是与陛下不同。”
“二哥性情沉稳,外臣都说,在一众皇子当中,他是最像陛下的。”
“三哥最是温和,为人宽厚,从不苛责他人。”
“至于五哥,倒是性如烈火,行事也相对急躁一点。”
姜峰缄默不语。
尽管没能从相王口中获得什么直接的信息。
可从相王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显然是知道不少事情。
包括青州水灾案,包括十二圆桌。
尤其是后者。
令姜峰想不通的是,十二圆桌是杀害承恩伯的真相,而承恩伯又是相王的亲舅舅,按理说,他应该是最想查明真凶之人。
可相王却不想让他来插手,甚至不愿意透露半点消息。
姜峰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要么他知道凶手是谁,并且打算自己来报这个仇。
要么十二圆桌的背后,便是相王在主导。
怀疑相王的原因,在于十二圆桌的目的,是为了削弱世家的影响力。
而且,李凌本就听命于皇后,而相王更是皇后的亲儿子,那么李凌显然也是相王一党的。
可这第二个猜测,却有个疑点难以解释得通。
那就是相王为何要杀死自己的亲舅舅?
从雍州的丹药案来看,皇后娘娘对这个胞弟明显爱护有加,她不可能让别人杀了承恩伯,尤其这个人还是相王。
想不通。
噔噔噔。
急促的登楼声传入静室。
不一会儿。
陆奇羽的身影,便出现在静室门外:“大人!您急召卑职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姜峰转过身,眸光看向门外的陆奇羽,淡然说道:“今日受伤的弟兄,休沐五日,俸禄加倍。”
“你若是人手不够,就去景宁和卫舟那里调人,往后巡街的队伍,起码要两位统领同时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