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佑铭瞟了一眼谢宁的卷子。
还好,还好,是草稿。
不是正式的答卷。
要是因为他的一嗓子,毁了谢宁的乡试,廖大人非得把他的骨头都拆了不可。
谭佑铭看向蒋硕,无比觉得此人膈应,“蒋大人请吧!”
这下蒋硕想不走的都不行了。
离开陆柒捌考棚的时候,他脚还绊了下,差点没摔了个狗啃泥。
没了人形监视器在,谢宁剩下的答题就顺利多了,太阳快要落山,考棚前的火苗将将熄灭,谢宁才将所有考题答完,这一天他除了喝点保暖的开水,一点东西都没吃。
撂下笔的那一刻,他饿得都能吃掉一头牛。
但是科举考试没有牛。
甭说牛了,就是寻常饭菜都没有。
准备的肉干已经冻得梆硬,谢宁只好要了一壶开水混着炒米一起囫囵个吞下去,解决完五脏庙,剩下就是屎尿,为避免舞弊云州贡院里面并没有设立旱厕,而是每个考棚里面都放着一个黑色的陶罐子,以便考生解决生理问题。
考完试有专门的人过来收。
陶罐子解决大号是不可能了。
早先谢宁就听见过淅沥沥的排泄声音,这回轮到自己,条件也不允许他矫情别扭,即便吃喝拉都在一个地方,也只能硬着头皮撩袍子解决。
放了一泡水。
谢宁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
科举考试晚间会给考生免费发放两根蜡烛,如果不够也可以花钱买,三十文钱一根。
夕阳落去,夜幕逐渐降临。
气温也骤然下降。
谢宁五个脚指头冻得都不像自己的,题目全部答完,他放松了许多,便蜷着腿将整个下半身都缩在袍子里,头顶上就是呼啸的寒风,还得在这监牢熬上一夜,谢宁嚼着肉干补充体力,另一手将草稿全都卷好,藏到身后最安全的地方,开始一张张检查。
对面考棚的考生,好像跟他是一届,也是今年出头的秀才。
见谢宁盘腿而坐暖和下半身。
他也将两条腿抬上来。
见谢宁吃东西,他也吃,谢宁检查试卷他也检查。
谢宁倒是对此一无所知。
那名考生似乎无比庆幸,自己能分到跟小三元对面考棚,小三元就是小三元,聪明体现到方方面面,跟着他同步进行,对面考生的心里都跟着稳了许多。
要知道,同是科举考场上的考生。
他们都是竞争对手。
今日的考题,谢宁是按照他对吏政理解作为中心,来确定的破题思路,不像以往以圣贤先驱引经据典破题论证,他知道此举可能冒险,但有总直觉,歌功颂德,长篇大论,那些老生常谈的论调,绝不是出题的主考官希望看到的。
能出这般连贯立意隐藏极深题目的人,绝对想看到的是考生真材实料。
将来能为国家所用。
夜幕深沉,风好听了下来,周围考棚不时响起抽气的声音。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在点灯熬油继续写。
所有题目全都按照谢宁的预期答完,他心里头放心不少,把考棚门口的案板取下来,卡到两边的砖墙里面跟长凳合并,依旧卷缩着腿,将试卷保存好,捏紧领口开始休息。
科举这种罪简直不是人遭的。
整个一晚上,他除了一开始所有考生都在抢时间答题的时候,睡着一会,剩下后半夜听着隔壁的呼噜,还有其他考棚拉屎撒尿的声音,一会一醒,极度的寒冷在加上紧绷的神经得不到放松。
谢宁感觉血条都要被吸干了。
卯时刚过,大概凌晨五点半,鱼际泛白。
气温抵达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谢宁被冻得彻底躺不住,他感觉嘴里呼出去的空气都冻得没有白霜,简直就要冻死人了,果然,下一刻,他的考棚前赵二虎和另外一个差役抬着一个考生出去。
那考生胳膊耷拉下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相反的,贡院门前两个手牵累被砍伤的学子,在温暖的屋子里被隔离开考试,简直不要太幸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俩。
谢宁的考棚附近,依旧不远不近放着两个火盆,谭大人体恤考生艰苦,又陆续增加了许多火盆,快要冻死人的感觉才算是好了不少。
大约辰时,谢宁几套五禽戏,金刚功,八段锦,全部上阵活动即便之后,四肢逐渐找到感觉,他开始要开水吃东西,等身体开始回暖之后,放好案板,将身后的草稿试卷,一张一张拿出来誊抄。
也不知李成勇、赵斌二人考得怎么样了。
相关题目,他们二人在廖府大约都做过类似的,就算把握不住主考官真正意图,按理来讲,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差。
“噗噗噗……”
“淅沥沥……”
人类排泄的声音不断往耳朵里钻。
如此寒冷的环境睡了一宿,也不知有多少火力壮的大小伙子拔拉稀。
这动静对于谢宁来说简直折磨。
他在袖子上撕了两条布,塞到耳朵里,又开始催眠大发。
听不见……
听不见……
我听不见……
赵二虎过来柴的时候,听见谢宁在小声嘟囔,说的还都是跟科考五官的事,他既诧异又心疼的看了谢宁几眼,心道:科举可是太不容易,他恩人这么聪明的人一个人,一天一夜功夫就给折磨成神经病了。
开始在考棚里做法了。
谢宁这次誊抄的速度不似往常那么快,没办法,天太冷,手指都冻僵了,这时候廖吉昌每日三大缸水的折磨效果就体现出来了,即便手指冻到钻心的疼,他笔下的字也如往常,没有半点有失水准。
申时过半。
最后一个字终于写完。
谢宁检查完考号,收拾东西准备提前离场。
就在这时听见哗啦一声,积雪砸落的声音,抬眸看去,斜对面的考棚内,那个考生被三尺厚的雪砸了全身,别说试卷了,整间考棚都被埋了进去,而他旁边的考棚,跟谢宁正对面的那个考生则是,飞快拿起桌案上写了一半的试卷,提留起来身体半边都趴在桌案上,将整个试卷全部护在身下。
以免试卷被雪给毁了。
对面考棚里,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谢宁低着头,只能感叹一声运气太差,拿着试卷就往出走。
至于对面那个考生,则是目送着谢宁离开之后,猛地转身去刨积雪覆盖的草稿,见昨日跟着谢宁学撕下来衣袍包裹的草稿完好无损,这名学子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陆柒捌考棚鞠了个大大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