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把刀也是个很现实的主儿,粗眉方没了胳膊,便也不是之前威风的登堂铁把式了,只是一个天残地缺的废人而已。
江湖讲情义,可这在乱世里开驿站的,要讲银钱。
恰好,李镇也听到了隔壁桌那些打着赤膊的汉子,说着猴儿祟的事,那什么马员外给几十两太岁的悬赏。
这事儿对于李镇而言并不难,正好凑个盘缠。
李镇敲了敲桌,
“这顿酒肉多少钱两?”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可不少了,足是一千文钱,算作前世的购买力,也便是一千块。
一千块一顿饭确实奢侈。
“饭钱我们结的起,要么你去找盘州仇家,便说仇严替我付。
要么,我接那马员外的悬赏,办了事,再给你付。”
李镇缓缓道。
四把刀鼻毛戳出了鼻子,吸了几口气,仔仔细细打量着李镇,
“兄弟瞧着面生,甩个蔓儿?”
“东衣郡过马寨子老铲。”
驿站里不少人虽然吵的热闹,可这旁人自报家门时候,也便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从而晓得谁好惹谁不好惹。
可这过马寨子老铲……
着实没听过啊。
“原来是老铲兄弟,久仰。”
四把刀揖了个礼。
他在乱世开驿站,自见过太多人,有自己一套识人之术。
他见李镇虽穿的平庸,可这气质却不像是演出来的。
见着四把刀子还要拱个手,周围人都难免有些错愕,纷纷打听起这过马寨子老铲的身份。
自有东衣郡人手,却全然不晓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盘州仇家乃憋宝世家,我这小小的驿站掌柜,还不够与其接触。
那老铲兄弟便接了马家那悬赏,得了报酬,再给我结清就是。”四把刀接着说。
“好。”
李镇点点头,继续夹起桌上筋道的牛肉,塞嘴里咀嚼。
四把刀还招呼来了小二,再给李镇送了一斤牛肉。
这着实让驿站里这些江湖好汉看得有些眼红。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抠搜的四把刀还送他牛肉?!”
“长得油头粉面,也看不出来什么底细。”
“四把刀学过神算子的本事,也有赊刀本事傍身,怕不是看出来这小子是个肥羊?”
说到这儿,众人都不禁心里各起了主意。
李镇毫不在乎,只是问起那桌赤膊汉子,
“这马家千金被猴祟糟蹋,是何时之事?”
“兄弟,你还想分这口饭食?”
那些汉子并不回话,只是冷眼看着李镇。
“若真是耍猴人养的猴祟,我劝你们别掺和,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镇干了碗酒水,觉得身子暖腾腾起来。
“哈哈哈!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岂会被几只猴子吓到?小白脸,你若是不想让人抢你这口饭吃,就早些去那马家盘问清楚事儿,别用这么蹩脚的把戏。”
几些汉子都是不屑笑笑,而后继续吃起了酒菜。
李镇不再说话。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如果真是耍猴人养的猴祟,如今天下,耍猴人只怕不过一手之数,而活跃在这盘州一带的,便是当初与李镇结过梁子的耍猴人侯擎。
那侯擎再怎么说,也是个断江道行,岂能是眼前这些草莽汉子能对付的。
粗眉方倒在一旁轻轻拽了拽李镇的袖子,
“镇娃子,咱们赶路要紧,不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你不结酒钱啦?”李镇问。
粗眉方声音压低,
“结啥啊!人四把刀把我当个屁,老子还不伺候他!反正这次去中州有去无回,他想要钱,下辈子吧!”
“……”
“方叔,你看这就不厚道了,吃饭给钱,这是天经地义。
江湖上,庙堂里,连那山野河间,都有各自规矩。
咱们呐,守着规矩,这守规矩的人多了,世道也就没那么乱了。
这便是法。”
“法?”
粗眉方嚼不明白这个字儿的意思。
他只晓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反正也是顺道儿,百姓遭了罪,能帮也便帮帮。拿了悬赏,结了这掌柜的账,接下来的路,也才好走不是。”
粗眉方点了点头,不由得竖起个大拇指,
“镇娃子,还是你仁义,叔这么多年,跟山上那响马没什么区别了。”
酒足饭饱,二人先一步走了。
四把刀看着二人离去背影,若有所思。
店里伙计凑到四把刀跟前,
“掌柜,这人谁啊,还能在你跟前赊账?”
四把刀笑笑,
“管他是谁,想装个大的,那便给他捧高。
几斤牛肉而已,他们已经惹得这些江湖人猜忌了。
能不能帮着马家解决事,远远是个问题。”
伙计恍然点头,
“我还以为是掌柜识人哩。”
“我识个蛋,这人心隔肚皮,谁都看不明白谁。
你知道为什么旁人叫我四把刀么?”
“为什么?”
“因为老子表面一把,背后一把。
人前一把,人后一把……呵呵。”
四把刀胳膊肘怼在柜台上,
“那人看气质,似乎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但太年轻,我也说不好。
不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接了马家的营生,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种喜欢人前显圣,要么真有本事,要么是个棒槌。
若真有本事,咱们赊给他们的那两斤牛肉两坛酒,便是人情。
若是棒槌,也倒无所谓。”
伙计竖起大拇指,“掌柜就是高明!”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还有一事得跟掌柜您说一声。”
“嘛?”
“驿站马厩里不知道哪里来了头驴,给一个月的草料全吃完了!”
“啥玩意?!”
……
……
粗眉方牵着驴出了驿站,看着驴子鼓鼓囊囊的肚子和满足的眼神,若有所思。
“镇娃子,这伙计给咱驴子喂啥了?”
李镇琢磨琢磨,
“这肚子都大了,别不是让马给配了。”
“拉倒吧,怀个葫芦娃都长不了这么快。”
粗眉方感慨一句,
“这家伙计到底是好人呐!不过这驴子一直惯着也不是个事儿。后面再吃这么多,可就养不起了。”
驴子似乎听懂了粗眉方的话,竟是灵性地摇了摇头。
“卧槽?”
粗眉方一惊,“这……这开智了?”
“开智是好事,有了灵性,那便是妖祟了,不过咱们养的,倒还忠义,我给这驴子起个名字吧。”李镇笑道。
粗眉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没念过学,不识字儿,镇娃子好歹在郡城里读过学问,你给起个吧!”
“不如就叫饭桶吧!”
驴子:“……”
粗眉方眼睛一亮,
“好名字!大胃袋,食饭如倒桶,可谓是言简意赅,这念过学的就是不一样!”
李镇:“……”
饭桶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
但奈何被叫的多了,也便接受了这件事儿。
过了这驿站,便是狗牙寨。
狗牙寨里人心惶惶。
说是猴儿祟闹挺,夜里吃小孩,糟蹋姑娘。
来了几个半仙儿也顶不住事,说是晚上还在做法,第二天早上,尸体便被挂在门楼子上,内脏都被掏空。
听着乡里乡邻的描述,李镇倒不由得想起来当年牛峰家里那些牛。
恰好是一头猿精,掏空了牛峰家所有牲口的五脏。
莫非真是那耍猴人侯擎?
李镇还不能下定论。
他顺着指引,往马家走去。
马家挂着白灯笼和绳结,隔着老远便听着哀嚎哭泣声。
粗眉方停下了驴车,拴在路边一棵老树上。
马家庄子不大,也不气派,只是比起其他那些泥舍瓦房,倒显得阔气了些。
白灯笼高挂,纸钱铺了满地。
李镇踩进门去,低声道:
“马员外可在?我来帮令千金报仇了。”
几些还在院子里哭丧的亲眷看着来人,打眼一瞥,哭得更凶了。
李镇:“……”
他太年轻,这门道里,都是越老越香。
譬如那当初的老铲,道行不过通门,但因为年岁大些,寻常老百姓又不懂这些,只当年龄越大越厉害,便一股脑把自家儿子都往老铲这塞。
相反正值壮年,道行为登堂的粗眉方,却没人拜师。
李镇就更不必多说了,看着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谁能信他除祟?
好在马员外也是个明事理的,循声从屋子里出来,红着眼眶,给李镇和粗眉方看了座。
他看向年轻的李镇,和身材颇为健硕的粗眉方,便对着粗眉方拱手道:
“我马家一连死了两个姑娘和一个儿子,家里丧事连办这么多天,招待不周二位,还请海涵。”
粗眉方见马员外对着自己说,忙忙用右手指了指李镇,
“马员外是吧,跟他说,他本事大,定帮你报仇。”
“讲真?”
马员外在粗眉方空荡荡的左袖和李镇年轻的脸庞的上来回打量。
“实不相瞒二位,在这之前,已经有很多江湖好汉和半仙儿说过这种话了。”
“只是到头来,他们要不是带着太岁跑路了,要不就是被掏空了脏腑吊在我家门楼子上……”
粗眉方吃了一惊,
“那猴祟真有这么厉害?”
马员外无奈叹气,
“不消说,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狗牙寨里现在人心惶惶,白天都没人敢出门……
且那猴儿祟只糟蹋女眷,吃小孩儿,简直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