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弃暗投明?”
方孝孺呆呆地看着朱旺,一时之间,竟没能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本是怀着“舍生取义”,甚至是“以死相谏”的决心而来。
他以为,自己递上这份名单,等同于背叛了整个江南士林,也必将引来澳王殿下的猜忌和羞辱。
可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句如此轻飘飘的一句玩笑。
朱旺看着他那副模样,笑了。
他将那份名单,轻轻地从方孝孺颤抖的手中抽出,看都未看,便随手扔进了身旁的火盆之中。
“殿下!您这是……”方孝孺大惊失色。
“方先生,”朱旺示意他坐下,亲自为他斟上了一杯热茶,“你以为,我真的需要这份名单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在我这里,早就有一份,比你这份……更长,也更全的名单。”
方孝孺闻言,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他瞬间明白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掌控之中。
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不过是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能将所有敌人,都一网打尽的机会。
而自己今天这番“仗义执言”,在他看来,恐怕……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可笑表演罢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愧与挫败感,涌上了方孝孺的心头。
朱旺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摇了摇头,将一杯热茶,推到了方孝孺的面前。
“先生,您又错了。”
他的声音,变得诚恳起来。
“我留下您,甚至……将您‘请’到我的科学院来。并非是为了羞辱您,更不是为了看您的笑话。”
“而是因为……”朱旺站起身,对着这位在另一个时空,宁死不屈,被诛十族的一代大儒,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小子朱旺,需要先生的……帮助。”
方孝孺彻底被朱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搞懵了。
“殿……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他连忙起身,想要去扶,却被朱旺按住了肩膀。
“先生,请听我一言。”
朱旺的目光,变得无比真诚。
“我知道,先生心中,存的是‘圣贤之道’,是‘天下大公’。”
“而小子我,所行之事,看似离经叛道,实则……与先生之道,并无二致。我们想要的,不过是……同一个东西。”
“——一个,真正富强、文明、且……人人如龙的……大明!”
“只是,”朱旺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小子我,手段,或许……过激了些。杀伐之心,也……重了些。”
“我能打碎一个旧世界。但想要建立一个新世界……”
他看着方孝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需要,像先生您这样,心中真正怀有‘仁’与‘道’的……掌舵人!”
“小子恳请先生,出任我‘皇家科学院’……第一任,祭酒!”
“助小子,为我大明……为我华夏,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道统!”
……
当天下午。
一篇由“皇家科学院祭酒”,方孝孺,亲自撰写的文章,以《大明日报》增刊的形式,再次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文章的标题,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却充满了振聋发聩的力量——
《格物亦是道,科学即是仁》
在这篇文章里,方孝孺以一个传统儒家大儒的视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而又包容的胸怀,对朱旺所提出的“科学”理念,进行了系统的……阐述与……升华。
他引经据典,从《大学》中的“格物致知”,到程朱理学的“理”,再到阳明心学的“心”,雄辩地论证了,“科学”……并非是与“圣贤之道”相悖的“奇技淫巧”。
恰恰相反!
“科学”,正是“圣人”探究天地至理,实现“内圣外王”的……终极法门!
“……何为‘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为‘小仁’。使天下万民,皆能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教,病有所医,此方为……‘大仁’!”
“……澳王殿下,创神农之种,解万民之饥馑;立牛痘之法,救苍生于疾苦;办义务之学,开万世之民智。其所行之事,虽惊世骇俗,然其心……无一不体现着‘圣人’那最纯粹的……‘仁心’啊!”
“……故,老朽以为,格物,便是求道!科学,便是行仁!此二者,本就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我辈读书人,当摒弃门户之见,拥抱时代之变革,以‘科学’为器,以‘仁道’为心,方能真正地,实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宏愿!”
这篇文章一出,整个大明士林,彻底……失声了。
如果说,朱旺之前的文章,是一柄锋利无比,足以撕开一切伪装的手术刀。
那么,方孝孺的这篇文章,便是一剂……效力无穷的,足以改变思想的……镇静剂。
连他们最敬重,被视为“读书种子”的方孝孺,都“叛变”了。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
于是乎,那场原本还暗流汹涌,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一场“文斗”与“武斗”相结合的全面冲突的风波,就这么……戏剧性地,烟消云散了。
那些曾经还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士族们,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最温顺的绵羊。
他们不仅主动撤回了那些“反动”文章,甚至还争先恐后地,向“皇家义务教育基金会”,捐献了大量的“助学款”,以示……“悔过”。
……
武英殿。
朱元璋看着手中的报纸,以及毛骧呈上来的,关于江南士族们“幡然悔悟”的密报,是哭笑不得。
“这小子……”他指着朱旺的名字,对着身旁的朱标,感慨道,“……真是把这‘杀人’和‘诛心’的手段,给玩绝了啊。”
“先是用炮火,打断他们的骨头,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怕’。”
“然后再让方孝孺,出来给他们讲道理,熬鸡汤,告诉他们什么是‘道’。”
“一打一拉,一硬一软……”朱元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既有欣慰,又有几分嫉妒的表情。
“……这御下之术,他娘的……比咱都会玩了。”
朱标看着父皇那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也是忍俊不禁。
但他心中,对朱旺的敬佩,却又加深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堂兄,正在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将这个庞大而又陈腐的帝国,推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却又充满了无限希望的……未来。
……
就在整个大明朝堂,都沉浸在一种“思想大解放”的奇特氛围中时。
一场真正的,关系到帝国未来百年国运的……“大考”,也终于,悄然来临。
大明皇家海军学院,毕业大典。
暨,“无敌舰队”……首次远洋拉练誓师大会!
龙江港码头之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富强”号、“民主”号、“和谐”号,这三艘经过了数月紧张舾装和调试的钢铁巨兽,终于,以一种完全体的姿态,第一次,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一百零八门黑洞洞的炮口,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崭新的大明龙旗,在数十丈高的桅杆之上,迎风招展。
数千名身着崭新蓝色海军制服的年轻学员,精神抖擞地,在宽阔的甲板上,列成了整齐的方阵。
朱元璋亲率太子朱标,以及……所有在京的皇子亲王,文武百官,登上了“富强”号的甲板。
当他亲手,将那面代表着“无敌舰队”最高指挥权的,绣着“澳”字的帅旗,郑重地,交到朱旺的手中时。
整个码头,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
“旺儿。”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早已褪去了青涩,变得沉稳而又锐利的侄子,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与……期许。
“……此去,前路漫漫,风高浪急。”
“——给咱,保重!”
朱旺接过帅旗,对着这位为他付出了一切,信任了一切的叔父,郑重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陛下放心!”
“——臣,定不辱命!”
……
“启航——!”
伴随着朱旺那声嘹亮的号令,以及……那一百零八门巨炮同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礼炮轰鸣!
大明“无敌舰队”,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驶离了港湾。
他们的第一站,不是倭国,也不是南洋。
而是……
遥远的,冰封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北方!
……
北平,燕王府。
朱棣看着手中那份由朱旺亲笔所写的,措辞极为“客气”的……“军情通报”,是又好气,又好笑。
“……老四亲启:”
“……闻,漠北鞑子,死灰复燃,于草原之上,集结重兵,意图南下。小弟心忧北境安危,特率‘无敌舰队’,北上‘协防’。预计……十日之内,抵达天津卫。届时,或需老四‘支援’些许粮草马匹,以壮军威……”
“……另,此次还特意为老四,带来了一份‘厚礼’。乃是最新研制出的,‘陆海两用,自行火炮’。此物,威力巨大,日行千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相信……定能为老四,扫平漠北,助一臂之力……”
“…… 此炮技术复杂,操作不易。为免老四军中将士,操作不当,酿成意外。已命海军学院‘炮兵系’全体师生,随舰前往。届时,可于北平城外,与燕山卫将士,进行一番‘友好’的……军事交流。”
“狗屁的‘协防’!狗屁的‘交流’!”
朱棣将信纸狠狠地拍在桌上,笑骂道:“呵呵,分明是嫌咱上次‘扫荡’得不够干净,亲自……跑来抢功劳了!”
他身旁的道衍,却是抚须一笑,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殿下,您又错了。”
“哦?”
“澳王殿下此举,非为抢功。”道衍缓缓说道,“……乃是,送功!”
“送功?”朱棣一愣。
“然也。”道衍点了点头,“殿下您想,澳王殿下之舰队,虽船坚炮利,然……终究是水师。于那草原之上,终究是……无用武之地。”
“他此番北上,名为‘协防’,实为……‘武装游行’!”
“他是在向那北元残部,向整个漠北草原,展示我大明朝,那无可匹敌的……海上神威!”
“他这是在……为您即将开始的‘漠北决战’……”
道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敬畏。
“——擂鼓助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