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贞的尸体，从陈府的小院抬出去。
江月瑶和夏荷去送了最后一程。
她的母亲收了银子，面上虽有几分难过之色，却在片刻后舒缓。
五两银子，一个男丁一年的收入，她母亲很满意。
身后的三个女娃和一个男娃，衣裳洗得早就褪了色，个个面黄肌瘦。
“多谢这位姑娘替夫人送来我家丫头的安葬费，”说完，她又拉着几个孩子转身，“去东头买一卷草席，把你们的姐姐葬了。”
夏荷紧紧抓着江月瑶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她害怕了。
昨天之前，她还和林淑贞抱着一样的想法，只要做了姨娘就有好日子过。
可一夜之间，少女鲜活的生命就成了草席裹着的尸体。
江月瑶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一些碎银子和铜板，那是这两日干活王香莲和陈翁给她的打赏。
她统统都塞给了林淑贞的娘，妇人感恩戴德接过钱袋，和四个小娃娃拖着草席裹尸就走了。
处理完林淑贞，她和夏荷还要去伺候王香莲，今日陈府一家都要前去清凉寺。
清凉寺是远宁县境内规模最为宏大的寺庙，听闻其始建于三百年前，香火鼎盛，尤以求子灵验闻名遐迩。
陈翁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随行的小厮。
秋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香莲，紧随陈翁其后。
江月瑶则挽着徐姨娘的臂弯，缓步前行。
夏荷亦是不敢懈怠，搀扶着韩姨娘，一同往寺中走去。
其余几位姨娘，身旁皆有各自的丫鬟相伴，一行人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昨日便听闻陈翁有十七位姨娘，即便林淑贞已然香消玉殒，可今日亲眼所见，所有姨娘加在一起，竟只出现了五人。
江月瑶眉头轻蹙，不知心中正思量着何事，眼神有些游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大雄宝殿，陈翁满脸堆笑，与主持热络地攀谈。
王香莲则带着秋菊，虔诚地往功德箱里添香油钱。
“春兰，你在想什么呢？”徐姨娘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徐姨娘，我昨日听闻府里共有十六位姨娘，可为何今日……”江月瑶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疑惑。
“她们啊……有的死了，有的被发卖了……如今府里，就只剩下我们五个姨娘了。”
江月瑶闻言，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她此刻终于明白，小翠为何要拼死逃离陈府，以她那般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甚至还软弱的性子，若一直待在这深宅大院里，恐怕真的难以活下去。
江月瑶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陈翁夫妇二人虔诚地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随着一声清脆的“咚”响，求签筒里掉出一根竹签，在地上轻轻滚动了几下，最终停了下来。
老和尚弯腰拾起竹签，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后递给身旁的另一个和尚，示意他来解签。
和尚接过签文走了过来，清了他的面容，刹那间，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小和尚竟然是自己的大儿子裴大郎。
裴大郎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江月瑶。
江月瑶瞬间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激动，迅速低下头。
“恭喜陈老爷，您抽中的乃是第七十九签，此乃上上大吉之签，名为‘麟儿应梦’。”裴大郎神色镇定，手持签文，煞有介事地说道。
陈翁闻言，眉头微微一挑，眼中满是好奇，紧接着追问道：“大师，还望详细解一解这签文。”
裴大郎不慌不忙，朗声诵道：“月老红绳系足时，瑶池仙果结琼枝。麒麟踏露祥云至，正是兰房得子期。”
诵完签文，裴大郎目光一转，看向陈翁，问道：“陈老爷，最近府上可是有红事将近？”
陈翁连忙点头，眼中精光闪烁，满是惊喜，急切地问道：“是，大师你是如何知晓的？”
裴大郎微微一笑，解释道：“此签预示着嗣缘极为旺盛。新妇的八字极佳，若能迎娶进门，次年仲春之际，必能喜得麟儿。”
陈翁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大声招呼身旁的小厮：“去，速速去把小翠给我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世间之事，向来如此，有人满心欢喜，自然就有人暗自忧愁。
回到陈府后，王香莲心中的怒火如火山喷发，再难抑制。
她怒气冲冲地冲进房间，将屋内平日里常备的那些瓷器，一件接一件地狠狠砸向地面。
瓷器破碎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丈夫向来迷信，如今有了这一签，那小翠，无论如何都会被接进陈府的大门。
秋菊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只是静静地围观着这一切，并未言语。
江月瑶却眼珠一转，走上前去，故意拱火道：“夫人这些年为陈府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这般行事，实在是……唉，叫人寒心呐。”
王香莲本就在气头上，听闻江月瑶这话，心中的怒火更是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秋菊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厉声呵斥道：“春兰，你好大的胆子！老爷和夫人岂是你一个下人能够随意议论的？还不赶紧退下！”
她却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说道：“秋菊姐姐，我……我也是心疼夫人啊。夫人将我从众多丫鬟中提拔为大丫鬟，对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铭记于心。如今小翠要是生了麟儿，夫人在府中的主母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呀。”
“你方才所言，句句在理，绝不能让那个狐媚子贱蹄子踏进陈府半步！”王香莲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说道，“去，把管家给我叫来，我定要让她这辈子都进不了陈府的大门！”
“是，夫人。”秋菊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临走前，她目光如寒刃般狠狠剜了江月瑶一眼。
她实在想不明白春兰为何要故意在这节骨眼上拱火，惹得夫人如此动怒，要对小翠下毒手。
这府里的丫鬟，还有后院那些姨娘，哪一个不是出身穷苦人家？
大家本就同病相怜，又何必这般赶尽杀绝，非要置人于死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