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闻言,微皱了皱眉,道:“慢慢说,从头说起。”
守门太监定定神,条理清晰地将宫门前的风波一五一十道来,从皇后身着翟衣凤冠率众而来,到当众指责淑妃逾矩,再到陛下如何驳斥训斥、命其回宫静养,桩桩件件说得明明白白。
寒露听得唇角微扬,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赏你的,仔细守着宫门,再有动静立刻来报。”
“谢谢寒露姑娘!”守门太监眉开眼笑地接过,躬身退了下去。
寒露转身往起居室而去,刚进屋便见谢知意靠在铺着软垫的引枕上打盹。
窗外的日光已渐渐西斜,褪去了午后的炽烈,只余下柔和的暖芒透过菱花窗,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鬓边碎发随呼吸轻轻颤动,神色安然。
谢知意素来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今日为陪萧浔对弈,硬是强撑着没歇,这会子卸下精神,困意便如山倒般涌了上来,才眯着眼养神。
寒露放轻脚步走近,迟疑片刻,压低声音轻唤:“娘娘。”
谢知意闻声,缓缓掀开眼帘,眼底还蒙着一层未散的倦雾,眼神有些朦胧,声音软糯得带着几分刚醒的鼻音:“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瞧着日头偏西,莫不是快到酉时了?”
她的语速稍缓,还轻轻眨了眨眼,似在努力驱散困意。
寒露笑道:“是快酉时了,娘娘,奴婢唤醒您,是有件要紧事,得跟您说一声。”
谢知意坐起来,问道:“何事?”
“方才皇后娘娘来了咱们长春宫。”寒露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声音压得更低,“穿着九龙四凤冠与大袖凤纹翟衣,还带着浩浩荡荡一众宫人,说是要来‘匡正宫闱礼法’,指责娘娘您在孝期内留驾陛下,有违祖制。”
谢知意闻言,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便平静下来。
萧浔来长春宫用膳不是第一次,逗留这么长时间也不是第一次,可是余少云这次却兴师动众地找上门来,显然余少云对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谢知意勾了勾唇角,这情况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并不感到太意外,“她忍了这么久,终究是按捺不住,露出獠牙了。这般明目张胆地找上门,倒比先前那些阴戳戳的伎俩,更容易应对些。”
“娘娘,我们该怎么做?”寒露表情严肃地问道。
“别慌,皇后身披翟衣凤冠上门问罪,看似占了礼法的理,实则已然失了中宫该有的容人之量。陛下既已当众驳斥,便说明心里自有分寸,咱们不必争辩,更不必挑衅,免得落了‘宫妃争宠’的口舌,反倒让陛下心烦。”谢知意安抚她道。
寒露点点头,眉宇间仍凝着几分忧色:“娘娘说得是,只是皇后在宫门前丢了这么大的颜面,心里必然记恨,往后指不定会借着中宫之权在明面上找咱们的麻烦。或是挑宫规的错处,或是在六宫面前说三道四,咱们若是不提前防备,万一被她抓住半点疏漏,怕是会被无限放大,既让娘娘受委屈,也可能累及四殿下。”
谢知意指尖轻轻摩挲着膝上锦缎的暗纹,眸色沉静无波:“你顾虑得周全,防备是该有的,但不必乱了阵脚。你与谷雨商量着办三件事。”
“第一,去把长春宫上下的差事再捋一遍,尤其是洒扫、库房、小厨房这些容易出纰漏的地方,你和谷雨分头去叮嘱宫人,凡事按规矩来,物件清点要细致,账目记录要分明,不许有半点含糊。皇后要挑错,咱们便让她无错可挑。”
“第二,叮嘱宫内所有宫人,往后行事更要谨言慎行,与其他宫苑的人接触时,多听少说,不许参与任何闲话议论,更不许提及今日宫门前的事,免得被人抓了话柄。”
“第三,往后无论是谁来传讯、送物,都要一一登记清楚姓名、事由、时辰,凡事留痕,免得被人倒打一耙。出入必须三到四人同行,不可独行,听明白了吗?”
寒露凝神记下,躬身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找谷雨商量,定让宫人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给皇后半点可乘之机。”
“出去顺便把陈进忠叫进来。”谢知意又补充道。
寒露应声退下,不多时,身着暗灰色宫服、身形干练的陈进忠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他神色恭谨,进门后便行礼道:“奴才叩见娘娘,娘娘金安。”
“免礼!先前宫门口的事,你该听闻了吧?皇后敢这般明目张胆,依仗的不仅仅是她中宫身份,还有她父亲余首辅在朝中的势力。后宫之事从不能只看眼前,她今日敢撕破脸面,往后定会借着余瑁的势头步步紧逼,咱们若只守着长春宫,迟早会被她寻机拿捏,莫离的处境也会愈发艰难。”
陈进忠垂眸侍立,沉声应道:“娘娘明鉴,奴才也正有此虑。余首辅在朝中根基深厚,皇后有这般靠山,行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靠山再稳,挖断山基便可。”谢知意指尖轻轻叩着桌面,眸色沉了沉,“要知道朝中并非人人都依附余家的,还记得御史台的王清御史吗?他的父亲王南与余首辅早年同朝为官,却因政见不合被余瑁构陷罢官,郁郁而终。这笔血海深仇,王清从未忘却,这些年在御史台一直隐忍蛰伏,就是等着扳倒余瑁的机会。”
陈进忠眼神一动,躬身道:“奴才记得,秦大人跟奴才提过,娘娘是要让王清弹劾余首辅吗?”
“余首辅在朝中,根基太深,王清搬不倒他,而且王清也不敢冒险直面余首辅,我们要的是剪除余首辅的左膀右臂,一点点蚕食他的势力。”谢知意端起桌上的茶盏。
茶汤微凉,映着她沉静的眉眼。
后宫与前朝是相连的,余少云既然先动了杀机,她会用最隐蔽的方式,为自己和莫离铺就一条安稳的路。
“奴才明日一早就出宫,找秦大人商量,在余首辅提拔的门生故吏中,挑那些行事张扬、留有把柄的,把线索悄悄递到王御史手中。”陈进忠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