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内的喊杀声、爆炸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联军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维持秩序的呼喝声。
将军府的血腥气尚未散尽,而在城中一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僻静府邸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这里软禁着大胤朝名义上的皇帝——胤昭。
曾经的天子,如今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华贵的龙袍穿在他消瘦的身上显得空荡。
唯有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不愿熄灭的火焰,但那火焰也被深深的忧虑和恐惧所笼罩。
从京城破败逃亡,到被晋王胤曦当作傀儡挟持。
再到晋王兵败,他被萧烈“接”到晋阳继续这囚徒般的皇帝生涯,他早已尝尽了世态炎凉,如惊弓之鸟。
他身边,只剩下老太监曹淳风和十多个太监,以及影子般存在的龙察司统领萧无影和殷度等寥寥心腹。
萧烈对他们看管极严,几乎与外界隔绝。
“外面…外面是何声响?如此骇人?”
胤昭听到那震天的炮火和喊杀,吓得从座位上弹起,声音带着颤抖。
他怀揣着永昌帝留给赵暮云的密诏,一直盼望着那个传闻中能力挽狂澜的镇北将军能前来“勤王”,支持他这个正朔。
但随后胤稷的到来,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赵暮云似乎选择扶持那位更有根基和名声的晋王世子。
萧无影如同鬼魅般从梁上落下,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
“陛下,是朔州的赵暮云将军与晋王世子胤稷,率军攻入晋阳,正在与萧烈叛军交战。”
“赵暮云…胤稷…”胤昭喃喃道,心中五味杂陈。
赵暮云终于来了,却不是为他这个皇帝而来,而是为了胤稷。
那他的希望,他的皇位……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颓然坐回椅子上,脸色更加灰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老太监曹淳风连滚爬爬地进来,尖细的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陛…陛下!晋王世子胤稷,镇北将军赵暮云,在殿外求见!”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胤昭身体一僵,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们赢了?萧烈死了?他们现在来找我……是要逼宫?还是要……他不敢想那最坏的结果。
“陛下,龙威不可失!”
萧无影在一旁低声提醒,手按在了刀柄上,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徒劳。
胤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对曹淳风道:“为…为朕整理衣冠。”
他不能在最落魄的时候,连最后的体面都丢掉。
片刻后,府邸简陋的“大殿”内,胤昭端坐在唯一一张像样的椅子上,努力挺直腰板,维持着天子的威仪,尽管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
脚步声响起,赵暮云和胤稷并肩走入。
赵暮云依旧是一身染血的玄甲,神色平静,目光深邃,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任务。
胤稷则是一身素服,脸上带着悲恸与疲惫,但眼神坚定。
两人来到殿中,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依照臣子见君的常礼,躬身拱手。
“臣,朔州镇北将军赵暮云,参见陛下!”
“臣侄,胤稷,参见陛下!”
胤昭看着下方这两人,尤其是赵暮云,他感受到一股远比萧烈更令人心悸的无形压力。
他强自镇定,声音尽量平稳:“赵卿,稷侄儿…平身!外面…情形如何?”
赵暮云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胤昭带着探究和恐惧的视线,声音沉稳地禀报:
“启奏陛下,晋王殿下在大河与李金刚作战落败,身负重伤,已于半月前在河北景州…薨逝。”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晋王的死讯,胤昭还是心中一颤,同时也升起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两人斗了这么久,结果呢?
赵暮云继续道:“萧烈狼子野心,勾结北狄,献出河东,设伏谋害世子。”
“幸赖将士用命,天道昭彰,臣等已攻破晋阳,诛杀国贼萧烈,并将其党羽一并擒拿。”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胤昭心上。
萧烈死了,晋王也死了……现在,轮到决定他命运的时候了。
他紧张地看着赵暮云和胤稷,等待着他们的最终表态,是废黜?是幽禁?还是给他一条白绫上吊?
然而,赵暮云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如今逆臣伏诛,晋阳光复。然国不可一日无主,河东不可一日无镇。请陛下移驾,召见晋阳文武,主持大局,安定人心。”
胤昭愣住了。
他们……还承认我这个皇帝?还请我出去主持大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随即,一股巨大的悲哀和了然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他不是真的要去“主持大局”,他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用来安抚人心,给胤稷和赵暮云接下来行动披上合法外衣的“吉祥物”。
就像在晋王那里,在萧烈那里一样。
可是,他有的选吗?
能活着,能保留这最后一丝皇帝的体面,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拒绝?他毫不怀疑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暴毙”或者“自愿”禅让。
巨大的失落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一起,胤昭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爱卿…忠勇可嘉,力挽狂澜,实乃…实乃社稷之幸。朕…朕准奏。”
他站起身,在曹淳风的搀扶下,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平稳,跟着赵暮云和胤稷向外走去。
府门外,李懋、张焕、王贲等将领,以及部分被“请”来的晋阳城中文武官员,早已肃立等候。
当看到那个穿着龙袍、面色苍白、在赵暮云和胤稷陪同下走出的年轻皇帝时,众人神色各异,有惊讶,有漠然,也有几分好奇。
胤昭站在台阶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他按照事先准备被“建议”好的说辞,先是沉痛哀悼了晋王的“为国捐躯”,怒斥了萧烈的“叛国罪行”,赞扬了赵暮云和胤稷的“擎天保驾”之功。
然后,他拿出了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当众宣布:
“晋王世子胤稷,忠孝仁厚,克承先志,特旨袭封晋王爵,总督要务,望尔励精图治,光复河山,不负朕望!”
“镇北将军赵暮云,功勋卓着,忠勇无双,加封壮侯,仍任河东节度使、镇北将军,总揽军政,望卿再接再厉,护我疆土!”
“晋阳、朔州参战将士,皆官升一级,论功行赏!”
最后,他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被刻意引导出的“愤怒”:
“伪帝李金刚,篡逆自立,祸乱天下,人神共愤!朕今昭告天下,必兴王师,讨伐不臣,以正乾坤!”
一番话说完,胤昭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成为了一个摆设,一个印章。
河东真正的权力,已经牢牢掌握在了台阶下那一站一立的年轻晋王和那位深不可测的镇北将军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