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烦躁地挥退了巩皇后,独自在殿内踱步良久。
最终,对北狄的巨大担忧压倒了对赵暮云的极度不信任。
他需要评估,需要权衡!
“来人!”
李金刚沉声喝道,“秘密传旨,召冯亮、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即刻入宫议事!不得声张!”
深夜的皇宫偏殿,灯火通明。
当朝右丞相、李金刚的头号谋主冯亮,以及三位核心尚书被紧急召来,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不知陛下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李金刚没有绕圈子,直接将皇后听闻的消息,以及赵暮云意图“合作抗狄”的意向,沉着脸告知了众人。
霎时间,偏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几位重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兵部尚书首先反应过来,急声道:
“陛下!此乃赵暮云缓兵之计,万万不可相信!他定是见北狄势大,想稳住我方,以便他趁机消化西京,扩张势力!”
“一旦我军与北狄拼得两败俱伤,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户部尚书却持不同意见,他愁眉苦脸道:
“尚书大人所言虽有道理,如今北狄大军压境,河北防线处处吃紧,粮草、饷银、兵员调度已捉襟见肘。”
“西线若能暂时安定,甚至哪怕只是互不侵犯,也能让我朝集中力量应对北狄啊!此实乃缓解当前危局的一线生机!”
礼部尚书则忧心忡忡于礼法大义:“陛下,赵暮云乃叛逆,若与之合作,岂非承认其地位?于朝廷威严有损,于天下士人之心…”
“够了!”李金刚烦躁地打断他们的争论,“这些道理,朕难道不知?朕召你们来,是要听你们说,此事,究竟有无可行之处?利弊如何?”
冯亮一直沉默不语,此刻才缓缓开口,老谋深算的目光扫过众人: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真假参半,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分析道:“赵暮云此人,雄才大略,绝非甘于人下之辈。”
“他提出合作,绝非真心归附,此为其一,不可不防。然,其言‘北狄乃华夏共同之患’,却是不假。”
“北狄若破关,荼毒中原,其危害远胜赵暮云割据。此为其二,不得不虑。”
“老臣之见,”冯亮看向李金刚,“可先做试探。陛下可派一可靠心腹,秘赴西京或约定地点,与赵暮云之人接触,探其虚实,观其诚意。”
“若其真有合作之意,哪怕只是暂时的互不侵犯,于我朝集中精力抵御北狄,亦大有裨益。”
“同时,严密封锁消息,对外绝不承认与此事有关。至于李虎将军若能借此机会换回,于军心士气,亦是好事。”
冯亮的意见,算是折中而务实的方案,既没有一口回绝这可能的转机,也充分考虑了其中的风险和政治影响。
李金刚听着,面色阴晴不定,手指不断敲击着龙椅扶手,显然内心仍在激烈挣扎。
与反贼合作,这是他骄傲的内心极难接受的。
但北狄的威胁,又是如此迫在眉睫…
就在偏殿内气氛凝重,李金刚难以决断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宦官急促而略带惊慌的通报声:
“报——!陛下!紧急军情…不,是…是杨相爷!杨相爷他…他回来了!此刻正在宫门外求见!”
“杨岩回来了?”
这一声通报,如同又一记惊雷,在偏殿内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李金刚在内。
杨岩竟然没死?
他还从西京逃出来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突然回归?
李金刚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讶,有审视,有怀疑,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能从中获取西京确切情报的期待。
“宣!立刻宣他进来!”
李金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殿门口。
杨岩的归来,会给这场关于“合作”的激烈争论,带来怎样的变数?
他带来的西京第一手情报,又会如何影响李金刚最终的决策?
偏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才还在激烈争论赵暮云“合作”提议的几位重臣,此刻都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扇沉重的殿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惊讶、猜疑和审视的复杂气氛。
杨岩的生死,关系重大,他的突然回归,无疑是在本已汹涌的暗潮中又投下了一块巨石。
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而略显虚浮。
殿门被内侍推开,一个身影逆着廊下的灯火,踉跄着走了进来。
当来人完全暴露在偏殿明亮的烛光下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还是昔日那个权倾朝野、意气风发的左丞相杨岩?
只见他衣衫褴褛,原本华贵的紫袍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迹,多处破损,勉强蔽体。
头发散乱不堪,脸上纵横着疲惫的沟壑与尚未擦净的尘灰,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往日里那份运筹帷幄、智珠在握的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狼狈与深入骨髓的颓唐。
他几乎是靠着一种本能,勉强支撑着走到御阶之下,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嘶哑而悲怆的哭喊:
“罪臣杨岩…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哽咽,似乎带着无尽的悔恨与愧疚,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
李金刚高踞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脚下这个曾被他视为股肱,如今却一败涂地、狼狈不堪的老兄弟。
他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审视。
西京之失,李虎被抓,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这一切,杨岩负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责任!
“杨岩,”李金刚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如同腊月的寒风,“你…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见朕。”
这句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杨岩心上。
他浑身一颤,伏在地上的身躯更低了些,泣声道:
“罪臣…罪臣无能,丧师失地,辜负陛下重托,罪该万死!本欲战死西京,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然念及陛下或欲知西京贼情,罪臣苟延残喘,拼死杀出重围,只为…只为将赵暮云之虚实,禀报陛下啊!”
其实杨岩自己也很冤枉。
当初他劝李金刚先集中力量灭赵暮云和小晋王这个小朝廷,然后再经略江南,奈何李金刚不听他的。
后来杨岩在陇右和夏州两线作战,李金刚听信冯亮的话,有意削弱杨岩而没有第一时间派兵支援。
而且,龙门关这个重要的关卡,居然安排了一个脓包镇守。
但这些杨岩能说吗?
他丢了西京就是事实,败了说什么都没有用,反而会让李金刚觉得他推卸责任!
兵部尚书忍不住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冯亮则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杨岩,仿佛要从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李金刚不置可否,淡淡道:
“哦?那你便说说,西京是如何丢的?那赵暮云,又是如何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