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西边五十里一处山谷内,无数军帐如同蘑菇一般铺开。
那面带着硝烟味的赤底玄云旗立在营前,在秋日的冷风中猎猎作响。
赵暮云带着近一万精锐士卒没有回涿州城,而是隐入野外,让随之而来的阿剌罕摸不着头脑。
士卒们虽然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胜利后的亢奋与对未来的信心。
他们跟着赵暮云作战,几乎打过败仗。
赵暮云的话,对他们而言,比圣旨还要管用。
他们相信,无论赵暮云做任何决定,一定会带着他们去打胜仗。
而中军大帐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亢奋截然不同。
烛火摇曳,映照着赵暮云沉静如水的面容,以及麾下众将或凝重、或坚定的神情。
“大都督,我军新克涿州,正是挟大胜之威,休整士卒,巩固城防,以逸待劳之时!为何要弃城而走?”
率先开口的是郭洛,他性格刚直,对于放弃浴血奋战夺来的城池颇为不舍。
他身上的重甲尚未卸去,甲叶上还沾染着昨夜巷战的暗红。
武尚志虽未说话,但紧锁的眉头也表达了类似的疑问。
就连一向沉稳的柳毅,也忍不住劝道:“大都督,我军连续转战,人困马乏,箭矢火器消耗巨大。”
“涿州城高池深,若能据城而守,纵使北狄援军到来,亦可周旋。”
“主动弃城,深入敌后平原,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赵暮云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面前那张由唐延海手下斥候不断更新,并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河北山川地势图上。
他的目光,落在“涿州”二字上,然后缓缓向西移动,越过那条蜿蜒的“须陀河”。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可知,我们攻下涿州,最大的战果是什么?”
众将一愣。
最大的战果自然是攻克了这座幽南重镇,斩将夺旗。
赵暮云摇了摇头,手指重重敲在图上幽州的位置:
“不是城池,不是斩获,而是我们成功地让北狄,让那个坐镇幽州的韩延寿,感到了痛,感到了怕!”
“更让远在相州的兀术,如芒在背!”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鹰:
“但我们也要清醒。涿州,是幽州的咽喉,但也可能成为我们的坟墓。”
“韩延寿绝不会坐视咽喉被扼,他虽然退去,但马上就会倾力来夺。”
“而兀术也绝不会允许后方有一把尖刀抵住他的脊梁,他派出的援军,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阿剌罕的一万精骑只是先锋,后续还有多少?两万?三万?甚至更多?”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众将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困守孤城,面对源源不断的敌军,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我们不能守,至少不能现在守。”
赵暮云的声音斩钉截铁,“守城,是将主动权交给敌人,是拼消耗,我们拼不起!我们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动!”
他环视众将,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将领的智慧光芒,那是属于穿越者对运动战精髓的理解。
“我们要像水一样,流动起来。让敌人摸不清我们的去向,抓不住我们的主力。”
“在他们疲于奔命、露出破绽之时,再集中全力,攻其要害!”
随即,他大声下令:“传令!全军饱餐战饭,携带五日干粮,重伤员就地安置于涿州民居,其余所有人,包括轻伤员,随我即刻出发!”
“目标——西渡须陀河!”
“大都督,我们去大名府做什么?”慕容春华忍不住问道。
“不是去大名府,”赵暮云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是让阿剌罕以为我们要去攻打大名府。唐延海!”
“末将在!”唐延海应声而出。
“你的人,时刻留意阿剌罕的动向,我要知道他这一万骑兵每一个时辰的大概位置!”
“明白!”
军令如山。尽管仍有疑虑,但长久以来对赵暮云形成的绝对信任,让众将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
很快,涿州城内人马攒动,却又秩序井然。
城门悄然开启,这支不足一万人的军队,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汇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向着西面的须陀河渡口而去。
天色微明时,阿剌罕率领的一万北狄精骑,如同滚滚铁流,席卷至涿州城下。
看到城头依旧飘扬的赤底玄云旗,阿剌罕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果然还在!儿郎们,围起来!休要让一个南蛮跑掉!”
他挥刀怒吼,以为终于抓住了这只滑不留手的泥鳅。
然而,当他前锋部队小心翼翼地靠近城池,甚至开始试探性攻城时,却发现城头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很快,消息传来——城内空无一人,城头全是稻草人,主力早已不知去向!
“什么?”
阿剌罕又惊又怒,策马冲到城下,看着那面在晨风中孤零零飘荡的旗帜,感觉自己被狠狠戏耍了。
“搜!给我搜!他们带着步卒,跑不快!一定是藏到哪个山沟里去了!”
北狄骑兵四散开来,如同梳子一样梳理着涿州周边。
他们找到了赵暮云大军西去的踪迹,马蹄印、车辙印清晰地指向须陀河方向。
“想渡河跑?没那么容易!”
阿剌罕立刻分兵,命令一部精锐轻骑先行,抢占上游几个主要渡口。
主力则紧随其后,准备半渡而击,或者等赵暮云渡河后衔尾追击。
他并不知道,赵暮云选择的渡河点,并非那些常规的主要渡口。
而是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
河岸地势复杂,易于隐蔽。
当阿剌罕的先锋骑兵气喘吁吁地赶到上游渡口严阵以待时,赵暮云的主力已经利用连夜搜集和赶制的皮筏、木排,悄然渡过了须陀河,进入了大名府地界。
站在北岸,回望南岸隐约可见的北狄骑兵烟尘,武尚志、郭洛等人心中对赵暮云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若真固守涿州,此刻已被团团围困。
若走常规渡口,恐怕真要被人“半渡而击”。
“大都督,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动?”
奚胜瓮声瓮气地问道,他肩上的陌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赵暮云看着南方一望无际的平原,目光深邃:
“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轮流警戒。我们……等。”
“等?”众将不解。
“等阿剌罕过来。”
赵暮云淡淡一笑,“他找不到我们,会比我们更急。等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时,就是我们活动筋骨的时候了。”
他心中默念:运动战的第一要义,就是调动敌人,而非被敌人调动。
现在,棋局才刚刚开始。
阿剌罕,你会怎么下这第一步呢?
而我这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棋手”,给你准备的,可不止是躲猫猫而已。
真正的降维打击,在于信息、在于节奏、在于对人心和战局的精准拿捏。
这河北大地,就是我的棋盘。
而你,只是棋盘上一颗比较显眼的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