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在杏花村,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由三皇子府和王尚书府共同派出的、穿着体面官服的报喜信使,骑着高头大马,带着盖有官印的正式文书。
一路鸣锣开道,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那个刚刚因出了状元而荣耀加身的小村庄。
“圣旨下!张有根、王翠花接旨!” 里正张老太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全村人再次齐聚在张氏祖宅前,比之上次状元及第时更加沸腾。
张时安的祖父张有根和祖母王翠花,被儿孙搀扶着。
颤巍巍地跪在最前面,后面是张大伯、二伯等一众亲眷。
信使展开文书,并非圣旨,而是官府的正式牒文,但内容同样石破天惊:
“……咨尔翰林院修撰张时安,才猷出众,品学兼优,适婚娶之年。
今有礼部尚书王肃大人侄女王氏知微,贤良淑德,堪为良配。业经两家合议,缔结婚约,择吉完婚。特此晓谕乡里,同沐皇恩……”
后面关于吉期、聘礼安排等具体事项,祖父母和大多数村民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们只牢牢抓住了一个核心——他们家安哥儿,要娶媳妇了!娶的是当朝一品大官、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
“老天爷啊!尚书家的姑娘?!” 王翠花奶奶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抓住身旁张二牛的胳膊。
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二牛!你听见没?安哥儿要尚尚书家的小姐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二牛也是懵的,黝黑的脸膛因为激动而涨得发紫,只会咧着嘴傻笑,反复念叨:“听见了,娘,听见了!是尚书家!是尚书家!”
张大伯比较持重,但声音也带着颤:“爹,娘,这是天大的喜事!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皇上亲自赐婚,真是了不得。”
他转身对着围观的村民,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乡亲们都听见了!咱们杏花村,又要办大喜事了!状元公要娶尚书小姐了!”
整个张家埭彻底陷入了狂欢。
鞭炮声比状元游街时还要密集,村民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狂喜。
张家祖坟,在他们心中,已经不是冒青烟,而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接下来的日子,张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与幸福的烦恼中。
首先便是全家上京。
张有根老两口年事已高,本不愿远行,但这是长孙、更是家族骄傲的终身大事,岂能缺席?
最终决定,由张大伯(代表家族长辈),以及张时安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堂兄弟一同上京。
张二伯则留守家中,照料田产和铺面。
筹措聘礼更是头等大事。尽管王尚书府派来协助的管事再三言明“王家重才德,不重财帛”,但张家岂能真的失了礼数?
张三木夫妇两将家中这些年的积蓄,连同张时安这些年的大部分俸禄和赏赐,全都拿了出来。
京城能买得到的东西基本上夫妻两都去买了个遍。这已是这个农耕起家、略有薄资的家庭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
刘玉兰一边喜笑颜开,一边将给未来儿媳准备的一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包了又包,对张三木絮叨:
“他爹,你说……那尚书家的小姐,金尊玉贵的,能看得上咱这乡下人准备的东西吗?会不会……嫌弃咱家?”
张三木笑呵呵,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闷声道:
“嫌弃?咱安哥儿是状元!是皇上都看重的人!他王尚书家再大,还能大过皇上?再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庄稼汉的执拗,“咱家清清白白,挣的每一文钱都对得起良心。
聘礼是咱的心意,他们要是真嫌弃,那……那这亲家不结也罢!” 话虽如此,他眉宇间的紧张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张时安早已接到家书,算着日子,提前告了假,亲自和爹娘到城门外迎接。
当他看到风尘仆仆的大伯和堂兄弟们从雇来的马车上下来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大伯!” 他快步上前,也顾不得官身,一把扶住激动得几乎站不稳的大伯和大伯娘。
大伯娘抓着侄子的手,上下打量着,眼泪又涌了出来:“安哥儿,瘦了,可是在京城吃不好?”
张大壮则用力拍着侄子的肩膀,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好小子!真给你爹和咱老张家长脸!”
这个堂哥也高兴的在旁边开口“小弟,咱们老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
爷奶在家天天念叨你,身子骨都硬朗,就盼着你把弟媳妇娶回家呢!”
将亲人接回府中,安排好住处,看着父母和大伯对这御赐府邸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张时安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温暖。
他耐心地带着他们熟悉环境,告诉他们“这就是自己家,不必拘束”。
当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话题自然绕不开即将过门的媳妇。
大伯娘忍不住又问:“安哥儿,你跟伯娘说实话,那王家小姐……性子好不好?会不会很难伺候?她……她知道咱家是做什么的吗?”
她始终对两家的门第之差心存惶恐。
张时安放下筷子,语气温和而肯定:“伯娘,您放心。知微她……很好。她读了很多书,明事理,性子是顶好的,一点也不骄纵。
她知道咱家的情况,还……还夸赞爹娘养育儿子不易,说二老辛苦了。”
他这话半是真半是安抚,但王知微通情达理却是事实。
“真的?”刘玉兰眼睛一亮,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是个懂事的姑娘就好,就好啊!”
其实这话她不敢问出口,让他家大嫂问的,现在一听,心中更是没那什么顾虑。
张三木也松了口气,灌了一口酒,咂咂嘴:“我就说嘛,尚书家的小姐,那肯定是知书达理的!”
张大伯捻着胡须,感慨道:“安哥儿,这桩婚事,是咱老张家天大的造化。
你往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小姐,更要兢兢业业,不能辜负了岳家和大子的看重啊!”
“大伯放心,时安明白。”张时安郑重应下。
两家正式会面,被安排在了王尚书府的一处别院,以示对张家亲属的体贴,避免他们因不熟悉高门礼仪而尴尬。
尽管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当张三木、刘玉兰和大伯真正踏入那处处透着雅致与底蕴的别院,见到一身常服却难掩官威的王肃,和雍容华贵的王夫人郑氏时,还是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三木带来的那些他自以为很体面的聘礼,在王府的底蕴面前,确实显得朴实无华。
然而,王肃和郑氏的态度,却极大地缓解了他们的不安。
王肃丝毫没有尚书的架子,笑容和煦,亲自扶起要行大礼的张三木夫妇:
“亲家公,亲家母,快快请起!今后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郑氏也拉着刘玉兰的手,亲切地话着家常,夸赞张时安年少有为,又细心询问一路舟车劳顿是否辛苦,语气真诚,毫无轻视之意。
当话题转到聘礼时,王肃看都没看礼单,直接对张三木道:
“亲家公,时安乃国家栋梁,他与小侄女知微两情相悦,志趣相投,这便是最好的聘礼。
这些俗物,不过是走个过场,意思到了便可。切莫为此伤了家中元气。” 他话语诚恳,并非虚伪客套。
张三木心中大石落地,激动道:“大人体恤,草民……不,亲家公……感激不尽!
我们虽是小户人家,但该有的礼数绝不能缺!这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刘玉兰也鼓起勇气,将那双金镯子捧到郑氏面前,声音还有些发颤:“夫人,这……这是给小姐的一点心意,手艺粗糙,您别嫌弃……”
郑氏接过,仔细看了看,笑道:“亲家母有心了,这镯子分量足,样式也古朴大方,很好。知微那孩子定然喜欢。” 她当即就让丫鬟将镯子送去给王知微。
这场原本可能因门第悬殊而尴尬的会面,在王肃夫妇高超的处世智慧和真诚态度下,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和融洽。
张三木夫妇出来时,脸上的笑容都自然了许多,腰杆也挺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