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麻烦让一让吗?”
一道清润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入温长宁耳中。
时隔三个月,他第一次听到了。
他就料到……会这样啊。
颤栗感从脚底一瞬窜至天灵盖,温长宁手一抖,手中棒棒糖洒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牙齿差点打颤,下意识低声说:“对、对不起。”
为了能控制住语气以便和心爱之人好好说话,心理上在转瞬之间又突破一层,温长宁可以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了。
此刻的温长宁眼眶通红,完全不敢去看那个人,哪怕思念成瘾。
他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糖,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只手。
“给。”
那张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根棒棒糖,看起来又幼稚……又好看。
“……谢谢。”温长宁稳着快要溃不成军的声线。
“没事儿,倒是我刚刚突然出声吓到你了,对不起。”
“……”
温长宁闻言又想落泪了,他很想抱住近在咫尺的顾长晏不管不顾痛哭一场,说一句“顾长晏我好想你”。
可是,温长宁不敢。
晕晕乎乎的他只敢说:“没、没关系。”
两个人几乎同时站起身。
温长宁低着头不敢看人
——也不知道怎么忍住的。
顾长晏目光落在眼前低着头的少年的身上,他对这个人有一点印象——刚刚站在校门口石墩子上而显得鹤立鸡群的少年。
当时他逆光站在高处,一身浅色衣服在凛冽的冬天里看起来很亮眼,不知怎么的,顾长晏就那么记住了,甚至感觉很好记。
如今近看,才发现这个人裹得可真严实,连手上都戴着灰色露指手套。
顾长晏忍不住想,他是怕冷吗?
两个人眼看就这样要在收银台前站到地老天荒……收银台后面的小姐姐突然出声了:
“同学,你们谁要结账呀?”
这句话,温长宁听不见,还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而顾长晏说:“先来后到,他先吧。”
这句话是顾长晏说的,所以温长宁听到了,于是分析完这句话的他用意念控制着身体,连客气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股脑将捧着的一把棒棒糖放在收银台上以便小姐姐扫码。
为了等会及时支付,从始至终他都低头盯着小姐姐手上的动作。
没过多久,他成功付款,并飞快说了一句:“我不要袋子,你先给他结账吧。”
而只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奶糖的顾长晏显然付款更快,即使用的是现金。
当温长宁站在旁边堪堪将棒棒糖全部塞进口袋后,顾长晏抬腿离开了。
走出便利店的顾长晏学着温长宁刚刚的样子,将没拆封的一包奶糖塞进外套口袋里。
“那个,同学,请等等。”
后面突然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顾长晏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去。
其实少年的声音一直闷闷的,因为嘴巴被围巾挡住了。
而当和唯一露出的一双桃花眼对视上时,顾长晏神情一怔,心被刺痛了一下。
他来不及感受那是一种什么感受,温长宁开了口:“刚才谢谢你了,这个送给你。”
顾长晏便低头看去,只见露出些微白皙指尖的灰色手套上躺着一个紫色包装的棒棒糖,默了默他温声道:“谢谢。”
温长宁原本很紧张,感觉自己在搭讪,见顾长晏拿走了糖心里才松了松。
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又不说话了。
倒是这时顾长晏递过来一张纸巾,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给。”
“?”温长宁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少年没接,顾长晏提醒道:“擦擦眼泪吧……别哭了。”
“……”温长宁嘴唇张张合合,最终闷闷吐出一句:“谢谢。”
见他真的在擦眼泪,顾长晏温和笑了笑,“不客气。”
说着他拆开自己喜欢吃的奶糖外包装,抓了近乎一半递给面前的人,“给,算是礼尚往来。”
“谢谢。”温长宁像个只会说这两个字的复读机。
两人就此别过。
顾长晏走出老远,还是没忍住在拐弯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包裹得严实的少年蹲在马路边,双手抱膝,像阴郁的蘑菇般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小小一只,看起来可怜极了。
看到这一幕的顾长晏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大步往回走,很快来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两人原本应该就此别过。
“那个……你怎么了啊?”
话一出口,顾长晏就觉得自己可能多管闲事了。
此时此刻,除了自己的声音,全世界的人中他也只能听到顾长晏的声音了,于是被问的少年抬头去看去而复返的人。
温长宁的声音还是闷闷的,连带着顾长晏的心也莫名闷闷的。
“我……没事。”
说着他用手背隔着手套擦了擦眼睛周围的皮肤,却因布料相比皮肤粗糙而越擦越红。
这时顾长晏又弯腰递过来一张纸巾。
“谢谢。”
温长宁接过纸,扭过头去,将围巾拉下来一些,趁着擦了鼻子,然后又捂住了,他不敢让顾长晏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糟糕。
他站起身,勇敢地抬眸去看顾长晏的表情……居然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呢。
顾长晏放轻了声音:“你…真的没事吗?”
温长宁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被里面装的棒棒糖和奶糖硌着,有些话就自然而然说了出来,也颠三倒四的,完全没有“交浅言深”的避讳:
“没事儿,我……我就是心里生了病,不用管的,它会自愈的。”
——或者说温长宁单方面认为自己和顾长晏交情很深。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唯有他一人记得。
“不回家吗?”
“啊?……哦,对,要回家的。”温长宁低头看地。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到面前这个人眼眶通红的样子,顾长晏心里就堵着一口郁气,“走吧。”
“好。”
温长宁跟在顾长晏身后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去哪啊?”
“去那边路口打车送你回家。”
“……谢谢。”
几分钟后两人站在路口等车。
期间温长宁眼睛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辆,搭讪身旁的顾长晏:“我看学校门口好多家长来接学生,你家人没来接你吗?还有空陪我打车。”
“出差了。”
温长宁心沉了沉,没带主语,是谁出差了?这一世顾长晏家庭情况又是如何?他不清楚。
“是爸妈都出差了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是单亲家庭,每次也没有家人来接他放学。”温长宁头埋的更低了,反正都吐露自己有精神疾病了,说点“乱七八糟”的话又怎么了。
而温长宁不知道,因为他情绪的低落,顾长晏险些以为他口中的朋友是他自己。
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偏偏缘分妙不可言,顾长晏说了实话:“那挺巧的,我也是单亲家庭,我妈出差了。”
“哦,”温长宁顿了顿,“对不起。”
“没事儿。”
顾长晏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他拉开后车门示意温长宁先进去,接着放下背着的书包放到座上,也坐了进去。
车内逼仄,开着暖气,温长宁不为所动,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前面的司机问:“去哪儿,两位同学?”
温长宁听不见,没吭声,顾长晏说了一个地址后他才紧跟着说了一个不同的地址。
司机大叔专心开车,两名高中生也不说话。
车内的人很安静,而广播里放着轻缓的音乐。
温长宁先到地方,他下了车站在车窗边,想多和顾长晏说说话:“以后若是再见,我将打车钱还你。”
这一次顾长晏仰头看他,还是只能看见一双通红的漂亮眼眸,他说:“……好。”
车辆远去,温长宁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拿出了手机。
按亮屏幕,关闭录音。
他转身进了小区,往家的方向去,路上温贺打来信息:
[儿子,你去哪儿玩了?什么时候回家啊?]
温长宁按住说话键,发了一条该有的语气的语音过去:
“爸,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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