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刑场被灰白的天光笼罩，寒意顺着每一道风缝渗入人群。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偶尔夹杂着食物腐败的气息。
乌泱泱的人群攒动，像无序流淌的河流，挤压着、翻涌着，混杂着窃窃私语与兴奋的低笑。
人们推搡着，只为抢占一个能清晰看到高台的角度。
孩子被挤到脚下，发出短促的啼哭声，却很快淹没在喧闹里。
有人脸上带着麻木的期待，也有人露出兴奋的狰狞。
整个观刑台的气氛，仿佛一场廉价的盛宴，他人的死亡成了他们娱乐的筹码。
高台上，四名囚犯跪成一列，破旧的囚衣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她们身后的木牌摇摇欲坠，上面陈旧的字迹已模糊不清。
正中央的那位女子，头发凌乱，脸上的泪痕尚未风干，面容中却还残存着一些傲气，咬着下唇一声不发。
她微微抬头，目光空洞地望向台下的人潮，虽然已无生还希望，但气态上并不减。
她身侧的姑娘们更是有的面容凄冷，有的眼神枯槁，有的泪流嚎啕不止，一时万感交集，无法言说。
人群中，窃窃私语交织成网：
\"听说血馒头能治百病！\"一个粗壮汉子大声说，\"今儿个把这些死人的血沾了馒头，保准管用！\"
“这些娘们儿咋这么漂亮啊？”另一人咂舌，“就该砍了，免得祸害世间。”
“死了也是活该，不听官府的，什么好下场？”
“瞧那一个，死前还这么清秀，真是可惜了！”
“血馒头咋能买到？”
在这无休止的杂议声中，有一位老妇人紧抱着怀里的兴奋却又带点懵懂孩子，眉头紧蹙，低声喃喃：“多好的年纪，多可怜呐。”
话音刚落，她又将孩子往怀里抱得更紧，捂住孩子的眼睛，颤颤巍巍地把孩子抱开了。
而在不远处的喧嚣中，一位青年女子缓缓拉低了斗笠，将布巾裹得更紧一些。
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下颌的一角，冷峻却不失柔和。
她的右手轻轻按在腰间，左手则将身后的人护得牢牢的。
女子的步伐沉稳坚定，像一把利刃劈开人潮，为自己和身后的人开出一条狭窄的小径。
“小心。”她侧过头，低声叮嘱，声音压得极低，“别离我太近，也别离我太远。”
被护在身后的慈涟点了点头，微微依偎着她，双手紧紧抓住衣袖。
宁时的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目光像水面般平滑，波澜不兴。
那份平静与周围的嘈杂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整个刑场与她无关。
她若是在纵马来刑场前还有几分心情，如此听了看了这样一番境遇，哪还有心情摆出任何的表情神态？
是的，虽然她早料到，刑场人群的议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就如她穿书的第一天所见所闻一般。
但再一次亲临，她还是感觉有一些恍惚隔世之感。
有些讶异于人们对于这类血腥的事件的反应竟是追逐和注目，嘲笑叫骂发泄情绪竟是常事。
尽管偶有一些发表同情之言的人，也会很快被情绪高涨的人群的声浪压过，渐渐收声。
刑罚特有的暴力血腥场面对缺乏娱乐方式的古代民众有强烈吸引力，于是观看处决成为一种特殊的公共猎奇“表演”。
况且此番被处决的还是颇有几分姿容的青楼女子，其身份容貌都可以成为热议的焦点。
从现代角度来看，这种残酷刑罚竟可以成为一种公共娱乐模式，无疑是古代社会中对个体生命的淡漠的一种极端体现。
但考虑到此来的目的是尽量不引起注意，宁时仍然是冷着脸略过熙攘吵闹的人群。
但她的脚步未停，继续带着慈涟在人群中穿行。
周围人的肩膀与手臂不时擦过她，但总在接触的瞬间被她微妙地卸去力道。
宁时走得稳而有力，始终保持着和慈涟之间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如此劈开人潮，总算来到了一个离着刑台较近的位置，抬眼望去，刑场四周的官兵整齐列队，刀枪如林，寒光凛冽。
两侧的士兵身披黑铁甲，手执长戟，护卫得密不透风，宛如一堵冰冷而坚固的墙。弓箭手已在周边高台上张弓搭箭，箭尖微微颤动，闪着森然寒意，时刻准备将任何异常压制在萌芽中，更有弓弩数十架悬于高处，震慑人胆。
法场现场如此布防，该说不说，宁时是谈不上有多不意外的。
和电视剧里面，大侠们集中一班豪杰，围在法场周围，然后大喝一声抽刀冲进好像跟个漏风筛子一样的法场，把官兵杀个片甲不留让大侠顺利把人给救走的情况并不相同。
古代这类砍头大罪，斩首示众，若是让人劫了法场，那么朝廷颜面何存？
如此思路指导下，对于可能发生的劫法场事件他们甚至还做了一套完美的警戒机制，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防援”。
她记得在清代，对于朝审之后皇帝勾决的囚犯，在从刑部绑赴刑场之时，还要由步军统领衙门派出武官负责警戒，也就是直接动用军队了，劫法场的难度可想而知。
只看行刑台最高处坐着一个穿着圆领明黄色袍子的男子，太远了则看不分明，但这种颜色的服饰想必多半是城阳王这会儿来看杀头来了。
虽杀不了她宁时，但是把几个无关的女子连坐了，关起来问斩，他倒是做得出来。
远处的衙役则不断在人群中巡逻，用短棍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示警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若有人稍有喧哗，立刻有衙役上前呵斥，将混乱镇压在初始。
这里严兵把守，守卫严丝合缝，显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打算宁时这个逍遥法外的“祸首”一露面就给她来个万箭穿心、射成马蜂窝一般。
风中弥漫着汗水和铁器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
她再往台上的四位女子看去时，匆匆一掠间，只见得那天见过的那位张扬泼辣的女子的目光正平稳地在人群中穿行，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宁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女子的眼神去向。
只见湛月的眼神忽然定在她身侧，似乎穿越眼前熙攘嘈杂的人群，锁定了她。
但锁定的又似乎并非她，而是掠过了自己。
湛月的目光掠过宁时，像一缕冷风般精准而无声地落在慈涟身上。
那眼神里裹挟着复杂的情绪——痛苦、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与不甘。
宁时侧过头，正对上慈涟。
后者的脸色苍白，唇微微颤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慈涟对着宁时，声音低低：“她看我了。”
慈涟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要融进风里，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与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