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立于金陵城外。
熟悉的城郭轮廓映入眼帘。
巍峨,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陌生。
十年?
对他而言,那轮回中的无尽煎熬与折磨,早已将这区区十年拉伸得恍如隔世,漫长无比。
金陵的风,依然带着秦淮河畔特有的湿润气息。
可风中,似乎多了一缕永远也洗不净的血腥味。
丝丝缕缕,缠绕不散。
父母的音容笑貌,曾几何时,清晰如昨。
轰!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在他心海深处轰然苏醒!
漆黑的瞳孔最深处,一点猩红的光芒明灭不定。
那是极致的魔性与焚天的恨意在交织、沸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撕裂躯壳、冲霄而起的暴戾魔气。
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色布袍,敛去所有气息。
他此刻,如同一道淡漠的影子。
一个普通的归乡游子。
缓步走向那巍峨依旧,却已物是人非的城门。
踏入城门,喧嚣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
街道依旧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派繁华景象。
但林凡的目光掠过,眼神冰冷。
多少熟悉的店铺招牌已经更换门庭。
透着时光无情冲刷后的悲凉。
他的神念,如同一张无声无息的大网,悄然蔓延开来。
瞬间笼罩了整个金陵城。
很快,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化为冰冷的齑粉。
没有,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气息。
父母,族人……
仿佛从未在这座城存在过。
倒是捕捉到了几缕微弱却清晰的灵力波动。
源头,指向城东南方的一座颇为雅致的府邸。
几个身着淡青色道袍的年轻修士,气息微弱。
大约在灵台境上下浮动。
那道袍的样式……林凡眼神微凝。
凌云宗。
金陵地界,距离凌云宗山门不算遥远,归其管辖。
派遣弟子驻守凡俗城池,倒也符合常理。
林凡暂时压下心中的探究,脚步未停。
如同鬼魅般穿梭于人流。
径直走向记忆深处的那座小院。
那是他们二房当初搬离主宅后,父母精心布置的家。
如今,院门紧闭。
门楣上悬挂的,却是一个刺眼的,全然陌生的“王”字牌匾。
林凡驻足门前,神情漠然。
神念如同流水,无声穿透了院墙。
里面住着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
男主人正在院中挥汗劈柴。
妇人在厨房忙碌着晚饭。
稚嫩的孩童在追逐嬉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一片世俗的祥和,安宁得有些刺眼。
林凡没有进去。
他只是在围墙外那棵依旧熟悉的歪脖子老槐树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树影斑驳,如同破碎的记忆。
随后,他转身离开。
像一个失了魂的幽灵。
继续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秦淮河依旧蜿蜒流淌。
河上画舫点点,笙歌隐约。
但河畔那座曾留下他无数放浪形骸、欢声笑语的碧云坊,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名为“听雨轩”的新茶楼。
门庭冷落,茶客寥寥。
透着一股刻意的萧索。
那些当年巧笑倩兮,围绕着他打趣撒娇、红袖添香的姑娘们,又去了何方?
是早已嫁作人妇?
还是……也如落叶般,消散在了那场未知的风暴里?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昔日林府主宅的门前。
朱红大门依旧巍峨气派,彰显着曾经的辉煌。
只是门楣上那块巨大的“林府”鎏金牌匾,早已歪歪斜斜,破旧不堪,蒙尘染垢。
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子,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印记。
当年,他和林武那个甩不掉的跟屁虫,最喜欢爬到这冰冷的石狮子头上撒野,惹得祖父吹胡子瞪眼。
林凡眼神幽暗,身形微微一晃。
便如同穿过一层虚无的水幕,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厚重的院墙之中。
他缓步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庭院路径上。
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身旁的每一棵苍劲老树,都曾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那个总是板着脸,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大伯。
永远温柔慈爱,将他视若珍宝,对他百般宠溺的父亲母亲。
那个总爱打圆场,笑呵呵的三叔。
还有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儿子,总在背后抱怨他带坏了林武的三婶……
那时候,林武这小子最喜欢像条小尾巴一样缠着他。
两人胆大包天,不止一次偷偷翻越高高的围墙溜出去。
去秦淮河畔听曲,去城外打猎,惹是生非。
为此,严厉的祖父一次又一次地令人加高了林家的围墙。
而大哥林雷,那个看似沉稳的家伙,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溜走,想跟又不敢。
最后只会扭头跑去祖父那里告状。
“胆小鬼,告状精!”
那时候的林凡,总是这般肆无忌惮地嘲笑他。
然后顺手抢走他偷偷藏起来的点心。
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乐不可支。
往事一幕幕浮现,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林凡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带着些许温度的弧度。
可下一瞬。
这抹转瞬即逝的暖意,便被无尽的冰冷和翻涌的猩红彻底吞噬。
林凡继续静静地走过每一处熟悉的回廊。
目光扫过每一间落满尘埃、封存着过往的屋舍。
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廊柱。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昔日家族的温度与烟火气。
但更多的……
是弥漫在空气中,那股即使用他如今强大的神念也无法完全抹去的……
淡淡的,却又深入骨髓的血腥与怨气,冰冷刺骨。
他知道,当年陵墓之行,自己行事无所顾忌,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存在。
这场灭门惨祸,多半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势力脱不了干系!
林凡心头涌起一股冰冷的悔意。
不是后悔得罪了谁。
而是后悔……当初为何没有足够的力量提前将父母接走!
为何没能早些察觉危机!
为何最后因为那黄泉剑多停留了片刻!导致在那剑冢之内待了九年!
若非如此……若非如此!!!
这代价,太沉重了。
沉重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都在嘶吼!
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要用那些仇敌的骨,来重新铸就林家的门楣!
当夕阳的余晖将门口石狮子的影子拉长,染上一层血色。
林凡的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墙壁。
他出来了,眼神平静,平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