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住,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继而冷静而又严肃地看着我,“这个时候,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他父亲今天告诉我的,他们想去,但是钱不够。”
他紧盯着我的脸沉默,那带着不祥预兆的空气里满是灰暗,我的心绪似乎预知到了他的答案。
他僵硬地动了动唇,仿佛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
“不行,然然。现在不行。”
“为什么?”我犀利而又敏感地问。
“为了志林减罪、你能全身而退,我已经调用了所有流动资金。甚至双水盈利的项目都被停。
上市流程合规性一直在被审查,巨丰旗下的d&thIRd经营状况也很受影响,我们和美国的外贸业务,因被国内审查的原因产生信任危机。
现在这个时候,生意很难做,很多订单被取消,”他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疲惫,看定了我,“这个时候,我……”
“自身难保?”我唇间飘出冷冷的声音。
我早料到了。没有人能超越法律与良知,任何人都逃不出道德法则的既定框架。
轻轻叹出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他眼里顿时射出锋芒,一把攫住我的手腕,“什么意思?”
漆黑的眼珠里竟凝出几分恐惧,“当初如何?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遇见我?”
“还是,如今我这样,你……”
那急促的语气里有几分心虚,竟透着内心中的失落与痛。
我18岁遇见他,没想到他竟然是宿命中的灾难。
他给了我太多,甜与苦,火热与冷酷,炽热与心酸,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他带给我的是爱,还是伤害,掠夺和占有,已让我看不清他的好坏,我生命中所有的自由,都被他攥在手心,似乎无法挣脱。
我们也许是同类。我们都自我自信,以自己的判断力,执着地追求自己最爱最想拥有的东西,不后悔不自怨。我们都相信这份举世无双的爱情,不管多么辛苦,都盼着它有甜蜜的一天。
不管上天赐给我们多么丑陋的现实,我们都用美丽的心视而不见。我们忽略了那些瑕疵,并真心愿意洞察生命中永恒的真谛,自由摆脱所有的诱惑,每个人都赤脚走着烈日下的砂石路,任凭尖锐的石子划破足底,也不觉得痛。
但我们不是同类。
那些生活轨迹交合、分离产生的差异,互相都给对方陌生着却致命的诱惑。却在这样的互相吸引中,忘记了彼此的立场和责任。
他冷静执着,不因立场的差异而放弃感情。他心里,永远都求爱若渴,想让自己的孤寂得到排解。这个世界上,他只认为我是知己,也许错认,但他不承认。
而我呢,我自始至终都认定他的人生道路,有那么多不能被我认同、与我融合的东西。虽然我明明知道,那些残酷的选择,是命中注定。
可是,还让我说什么?
生命中原本有更美好、真实和永恒的东西。我们都不过才30岁,为什么不能保全了既有的利益,不贪心?
贪婪不会带来任何满足,也不会保存任何幸福,贪婪只会毁了现在,毁了将来。
*
对他坚持得到的答案避而不谈,轻轻挣脱他紧握的手腕,“下一步,你怎么办?”
“既然走了,就要走下去,走得更远,”他淡淡扬眉、斩钉截铁,“不管路上遇见了什么绊脚石,都不能断。”
看着他唇角现出的那种形同视死如归的倔强、不可救药的顽固,我几乎一瞬间想象到这个决定背后所必须付出的血腥与冷酷。
闭上眼竟然鼻子一酸,眉心现出安立东死前一幕的印像。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会坐牢。”
“我有退路。”
“逃到美国去?”
“去哪里都会带着你,”他不知可否地扬眉,“现在还不用告诉你。”
缄默的薄唇,石头一样地冷峻,再不会多发出一个声音。
这样的对话是否已经预示着、四面楚歌的凄凉?
我环视这四周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紧紧盯着面前男人依旧坚毅的眉眼。过去意气风发的面孔,而今却象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正沉沉拖入我无法触及、望见的黑暗。
那是我无能为力的深渊,那个未知的、我不可达到的世界,将吞噬掉我生命中最爱最爱的人,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影子与我越来越远。
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做了。收手吧。”
*
“正安。我爱你。”
酸楚的泪意充盈双眼,“在我的心里,我愿意永远爱你,永不放弃。你不会知道,我曾经做过很多次的梦,是那年我说分手,你在雨里疯狂骑着摩托,象逃离恶魔般逃离我的决定。
我知道,那一年发生的一切,都注定我们十年后还会重遇。如果当初我们没有相遇,也许没有今天的我,现在的你。”
“可是,看看我们的现在。你怎么让我认同你做的事、你的感觉?我更喜欢十年前的你,但那似乎已经是个影子。
在肃杀的血腥、黑暗里,我是个无所依靠的小女孩,我为周遭恐惧、伪装自己坚强独立,而你看穿了我的脆弱无助,带着正义者的阳刚之气靠近我。
如同被黑暗里的一缕阳光,绝无仅有的温暖保护珍惜,我感到陶醉、幸福。
不像现在这样,我在你身边,一心一意爱着你,却只让我感到你身边的世界阴冷莫测,令人不寒而栗。”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现出柔软。
“安立东之死,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也后悔……”
“那就不要再做非法的事了。”
我牵住他的手,“虽然合法的,不一定对;非法的,不一定错。但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一定是对的。
如何判断你的对错,与生意的非法合法无关,但你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盯着他陡现熠熠光辉的双眸,让自己坚定的目光含着泪,穿透这具曾给过我无穷力量和勇气的躯体。
“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人生浮华如朝露。
但若有天你回首,再看这一切扪心自问,那时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他见到我盈眶的眼泪,嘴角抽搐一下,紧紧地将我揽在怀里。用要把我揉碎的力气,狠狠地捏着我背上的肋骨,一根一根都那么痛,痛得要命。
仿佛我真的在那么强大的力量包裹下,已经皱缩成灰飞烟灭的一团。
人生,为何总要经历这样惨痛的无可奈何?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他这刻脸上,笑容竟是那么甜美纯真,咬牙切齿、隐忍眼泪的笑容出现在、几乎是一个纯情少年的脸上,象曾经刻骨铬心的爱恨纠葛,在离别的尽头,仅凝结成了这小小的一个片段。
*
他轻轻放开我,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一声长叹,而后目光中蒙上几许晦暗迷茫。
“欠别人的钱一天,可能心有不安;如果欠了一年又一年,则可能心安理得。事到如今,我已经身不由己,必须继续。”
“为什么不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呢?”
我犀利而又尖刻地叫起来,“我只希望你能放下,能真正地放下。做个平凡的男人,做个平凡的丈夫和父亲。
如同你忽视我的缺陷,我会去原谅过往你的一切错误与罪恶。
让所有发生的事随风而去吧。我只要你,只要一个普普通通、真心陪我一生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