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金山的夜,从未如此漫长。
血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左翼阵地,早已被炮火犁了无数遍,焦黑的土地上,弹坑摞着弹坑,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124师的阵地还在,但人,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
从最初的两万多人,打到现在,还能端起枪的,只剩下了不足三千。
活下来的人,眼神里再也看不到新兵的青涩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在平静之下燃烧的、择人而噬的疯狂。
周梦鲤靠在一段残破的战壕里,用刺刀费力地撬开一罐牛肉罐头。
他的左臂上缠着肮脏的绷带,那是三天前被鬼子划开的口子,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把一块牛肉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阵地前方。
不远处,几个老兵正在用一块破油布擦拭着一挺缴获的九二式重机枪,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三天前,他们还是炊事班的伙夫,现在,他们已经是全连最好的机枪手。
战争,是最好的催熟剂。
“排长,鬼子咋还不来?”一个嘴上刚长出绒毛的年轻士兵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梦鲤瞥了他一眼,把嘴里的牛肉咽下去:“急什么?阎王爷催着你投胎啊?有时间不如多睡会儿,省得到时候没力气砍鬼子脑袋。”
那士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周梦鲤没再理他,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已经不是三天前的周梦鲤了。
那个在炮火中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懦夫,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他亲眼看到那个救了他的老兵班长倒在血泊里,亲手用刺刀捅穿了三个鬼子的胸膛,也亲耳听到了战友临死前的哀嚎。
恐惧还在,但已经被更浓烈的仇恨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压了下去。
他甚至觉得,这种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比以前在赌场里推牌九还要刺激。
就在这时,日军的阵地上又响起了熟悉的炮声。
“来了!”周梦鲤把剩下的半罐牛肉揣进怀里,抓起身边的冲锋枪,熟练地拉了一下枪栓,“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小鬼子又来送死了!”
活下来的士兵们纷纷进入阵地,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是演练了千百遍,麻木而高效。
喊杀声再次响彻山谷。
……
与此同时,在后方的日军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中岛今朝吾将一份伤亡报告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满是横肉的脸上青筋暴起:“荻洲君,你看看!你看看!这才三天!我第十六师团已经伤亡超过五千人了!再这么打下去,我的师团就要被打残了!”
荻洲立兵脸色同样阴沉,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片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如蛇:“我的第十三师团也一样,伤亡接近五千。这支那军的抵抗意志,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抵抗意志?”中岛今朝吾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烦躁,“我看是板垣那个混蛋,根本就没把我们的士兵当人看!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主峰对面,让我们两个师团在左翼这个绞肉机里拼命!他安的是什么心?”
荻洲立兵没有说话,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认同。
板垣征四郎的意图太明显了。第五师团在正面佯攻,打得不温不火,却让他们两个师团在左翼投入全部主力,和朱豪的部队死磕。
这三天,他们就像两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断地把筹码压上去,结果却是血本无归。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荻洲立兵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是板垣师团长的命令。”他放下电话,看着中岛今朝吾,“他命令我们,今天必须拿下左翼阵地,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中岛今朝吾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他说的倒是轻巧!代价是什么?是我们数千帝国勇士的生命!他的第五师团为什么不加强攻势?只要正面压力足够大,左翼的支那军自然就顶不住了!”
“板垣师团长说,这是为了将朱豪的主力全部吸引在左翼,便于我们一举全歼。”荻洲立兵的声音毫无感情。
“放屁!”中岛今朝吾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他这是在消耗我们!等我们和朱豪拼得两败俱伤,他再让第五师团出来收拾残局,所有的功劳就都是他板垣征四郎一个人的了!这个老狐狸,从九一八开始就一直是这副德性!”
指挥部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板垣征四郎、中岛今朝吾、荻洲立兵,这三个在金陵犯下滔天罪行的刽子手,此刻却陷入了彼此不信任的怪圈。
板垣认为中岛和荻洲没有尽全力,作战不力;而中岛和荻洲则坚信,板垣在拿他们的部队当炮灰,以保存自己的实力。
“那我们怎么办?”中岛今朝吾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荻洲立兵缓缓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一些:“军令如山,我们不能违抗。但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但是,我们可以‘尽力而为’。让部队继续进攻,但强度可以稍微控制一下。既然板垣师团长想看戏,那我们就陪他慢慢演。”
中岛今朝吾立刻明白了荻洲立兵的意思。这是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哟西!”中岛今朝吾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就这么办!我倒要看看,他板垣征四郎能耗到什么时候!”
……
富金山右翼阵地。
144师师长吴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
左翼那边打得天翻地覆,炮火声三天三夜都没停过,可他们这边,安静得连只鸟都看不到。
“师长,您就别转了,我头都快被你转晕了。”参谋长苦笑着劝道。
“我能不急吗?”吴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黄家俊那边都快打光了,我们倒好,在这里晒太阳!老子手下的兵,枪管子都快闲得生锈了!”
他越想越气,抓起电话就拨通了军部。
“军长!是我,吴亮!”电话一接通,吴亮的大嗓门就吼了起来,“左翼都打成那副熊样了,您就让我们在旁边看着?我144师的弟兄们可不是孬种!您就下命令吧,我带人从右边捅过去,跟黄家俊来个两面夹击,保管把那帮狗日的鬼子打出屎来!”
电话那头传来朱豪平静的声音:“老吴,稍安勿躁。”
“我还怎么稍安勿躁?”吴亮急道,“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我听说军长您都亲自上阵地了,我们再不动,那还是人吗?”
“正因为我上来了,你才更要稳住。”朱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右翼是我们的后路,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死死地看住阵地,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过去。这是命令。”
吴亮还想再说什么,但听到“命令”两个字,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是,军长。”他无奈地挂断电话,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而在左翼的军部临时指挥所里,朱豪放下电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军长,吴师长那边……”赵毅川有些担心。
“没事,他就是个炮仗脾气,点完就着,一会儿就灭了。”朱豪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
这三天,他除了指挥战斗,脑子里一直在飞速运转。
板垣征四郎的战术看似简单粗暴,就是用人命填,但其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算计。
现在,日军内部出现了缝隙,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但他还需要最后一块拼图,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走到一个角落,对警卫员说:“我去解个手,任何人不准打扰。”
警卫员点点头,守在外面。
朱豪走进临时搭建的简陋茅草棚,意识立刻沉入了系统空间。
空间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闪烁着各色光芒。
这三天,他虽然没怎么亲自杀敌,但124师的官兵们击杀的日军,也给他带来了海量的战利品。
子弹、炮弹、药品、粮食堆成了小山。朱豪的目光扫过这些,最后落在了一些特殊的物品上。
【日军第十三师团作战日志(残篇)】、【日军第十六师团兵力调动电文(副本)】、【富金山周边航空侦察地图】……
这些都是击杀日军军官爆出来的东西。
朱豪的意识快速翻阅着这些情报,将它们与自己掌握的信息进行比对。渐渐地,一个完整而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走出茅草棚,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中却多了一丝锐利的光。
“传我命令。”他回到指挥所,对赵毅川说,“让周卫国、黄家俊、吴亮,所有师级以上军官,十分钟后,到这里开会。”
赵毅川一愣,随即立正道:“是!”
暴风雨前的宁静,似乎要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