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明一听程遐那“田忌赛马”之计,竟是要拿自己和三千甲骑当“弃子”去填坑,
登时如同被踩了尾巴,哪里还忍得住?
又“噌”地一下蹦将出来,脸红脖子粗地指着程遐的鼻子就骂:“程遐!你个老老匹夫!当真阴损歹毒,蛇蝎心肠!
你要在王上面前献计立功,搏个前程富贵,那是你的事!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拿老子和那三千弟兄的性命,去填你这毒计的坑!
那是三千条活生生的性命!不是三千根木头桩子!”
骂完程遐,他立刻转向石勒,脸上堆起十二分的委屈和急切,声音急促道:“王上啊!那三千重甲骑士,可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健卒,
他们可都是王上您将来逐鹿天下的本钱啊!
程遐这老儿,为了他一己之功名,竟视众将士性命如同草芥,要让他们去硬撼慕容翰那四王千骑强敌!
此计歹毒荒唐,万万行不得啊!王上三思!”
石勒被夹在中间,看看急赤白脸、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陈祖发,
又看看一脸阴沉、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的程遐,眉头拧成了疙瘩,一时之间,竟是拿不定主意。
帐中气氛,一时凝滞。
徐光瞅准这个空档,立刻摇着他那麈尾,如同摇着招魂幡,一步三晃地凑上前来,
对着石勒阴阳怪气地道:“王上,依臣看,镇南将军此言,句句在理,字字泣血啊!
程遐此计,视我大赵健儿性命如同儿戏,实乃取祸之道!
不如……还是依臣先前那‘驱虎吞狼’之策,最为稳妥!”
他脸上堆起假笑,目光却阴冷地扫过李晓明:“刘常侍辩才出众,先前曾说得段匹磾心服投诚,
这回也只需请他辛苦一趟,凭其三寸不烂之舌,前往慕容皝营中说项,必能说服那慕容小儿与我大赵合作!
而后嘛……”
徐光故意拉长了调子,麈尾朝着李晓明一点,
“再令智勇双全的镇南将军,亲率那三千甲骑铠马,与慕容氏大军兵合一处,挥军北上!
为我大赵开疆拓土,拓地千里!
此乃借力打力、稳赚不赔的买卖!岂不美哉?”
石勒听了徐光旧话重提,似乎又有些意动,那点犹豫不决的天平,眼看着又要向徐光那边倾斜,似乎就要开口应允。
李晓明这下可真是急眼了!
徐光这老狗,绕来绕去,也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冲着徐光就破口大骂:“滚你个老阴比!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什么开疆拓土?什么稳赚不赔?
那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千里迢迢,人生地不熟的!
老子领着这点兵,跟一群虎狼为伍,到了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估计不是冻死、饿死、被野人砍死,就是被慕容家那帮孙子坑死的下场!休想哄老子去送死!”
程遐在一旁捋着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此刻倒是不急了,反而皮笑肉不笑地凑上来,
慢悠悠地道:“陈将军,火气别这么大嘛!
你既不愿千里迢迢去那北地冻掉卵蛋……那行!你就听我的!
老老实实领着你的三千甲骑,在战场上把慕容翰那厮死死缠住!
让孔苌、王阳、夔安他们几个,带着轻骑主力,去收拾慕容皝!如何?”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李晓明那张铁青的脸,抛出一个看似诱人的“甜枣”:
“大不了……事成之后,老夫在王上面前,替你请个首功!让你独占鳌头,风光无限!
这……你总该没话说了吧?”
李晓明左看看捋着山羊胡、眼中闪着算计冷光的程遐,
右看看摇着那骚气麈尾、眼神如同毒蛇的徐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是前有狼后有虎,左右都是个死啊!
去北方是九死一生,留下来缠慕容翰更是十死无生!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恐慌,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要命的当口,又见那一直冷眼旁观的刘征,迈着他那标志性的八字步,一步三摇地踱了出来!
他先是扶了扶腰间那柄装饰华贵的细剑,然后捏着嗓子,用那尖细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哎呀呀,镇南将军,
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陈将军,你平日里深得王上器重,恩宠有加!
上次你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想要叛逃,犯下如此大罪,王上都未曾深究你的过错!”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如今!正值大战将临的紧要关头!
正是你陈将军挺身而出,为王上分忧,为社稷尽忠之时!
怎地你却只一味推诿搪塞,畏首畏尾,这也不愿,那也不行?是何道理?
莫非……王上往日厚恩,都喂了……咳,都白费了不成?”
李晓明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冲上去给这酸儒两个大耳刮子:“妈的!关你屁事呀?徐光刚说过让你冒险去做说客,
你后脚就跳出来,竟然对我落井下石?你他娘的分不出来好歹么?”
他气呼呼地环顾帐中,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孔苌、夔安、王阳等人,脸上或带着幸灾乐祸的讥笑,或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程遐、徐光更是满脸写着“看你死不死”;
只有那副将贺赖欢,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但也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李晓明心中一片雪亮:“是了!是了!老子明白了!
都怪石勒平时对我亲厚!如今连中军大帐议事,都能混个胡床坐坐!
这可不就犯了众怒,遭了人忌?
只因我抢了众人风头,这帮王八蛋,有一个算一个,都巴不得置老子于死地!
石勒这老小子虽然待我不薄,可他那性子,也时常疑神疑鬼!
我若再像刚才那样,他面前一味怕死推脱,只怕适得其反?
搞不好,他疑心病一犯,老子非得照着程遐、徐光的算计入坑不可!”
想通此节,他一面在心中飞速盘算,一面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瞟石勒的脸色。
果然!只见石勒的眼神,已从最初的为难犹豫,渐渐变得凝重深沉,甚至带上了一丝审视和怀疑!
石勒突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陈卿……”
李晓明心肝儿一颤,赶紧竖起耳朵。
石勒的目光在李晓明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孤……也不愿你以身犯险……”
这话听着像安抚,但李晓明心里直打鼓。
果然,石勒话锋一转:“只是……此战,对我大赵国运,实为至关紧要一战!
徐侍中与程内史所献之计,皆有其可取之处……孤意,由得你……自选一计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