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康迷雾
硝烟刚在雨水中散去,
雨林的潮气像一层湿漉漉的薄纱,
紧紧地包裹着每一个人,
同时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肉味道,
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徐天亮皱起眉头,
蹲在半截焦黑的树干旁,
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块鬼子饼干。
他又用刺刀挑开锈蚀的饭盒盖,
金陵腔混着雨打芭蕉声:
\"乖乖,山田这老狐狸...\"
饭盒里半块霉变压缩饼,
粘着日文标签\"昭和十八年制\"。
他操着一口金陵话,
满脸都是嫌弃:
“这玩意儿硬得能崩掉门牙,
新兵蛋子们还把它,
当成宝贝一样捡起来。”
郑三炮听到徐天亮的话,
呸地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
然后用河南话骂骂咧咧地说道:
“日他先人!
去年在野人山的时候,
老子连比这还硬的树皮都嚼过。”
他一边说着,
一边狠狠地踢了一下,
旁边正忙着往背包里塞三八大盖子弹的新兵,
“扔咯!
只要一通电报,
美国飞机就来下蛋,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美式子弹多得是,
留着这些鬼子的破烂玩意儿占地方!”
古之月则静静地蹲在满地的狼藉之中,
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一块带有樱花纹的怀表。
这块怀表,
是他从一个死去的鬼子身上摸来的,
上面还残留着鬼子的体温。
古之月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心中暗自思忖着:
山田次郎这老鬼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突然,他的视线,
被东南方一片倒伏的蕨类植物吸引住了。
那片植物倒伏的痕迹非常新鲜,
就像是刚刚被野猪拱过一样。
古之月心中一动,
立刻站起身来,
指着那个方向对关副官喊道:
“关副官,看这!”
关副官顺着古之月的手指方向看去,
只见那片蕨类植物下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他连忙拨开周围的藤蔓,
想要一探究竟,
腐叶堆里,
半截绑着布条的竹筒若隐若现。
古之月的心跳陡然加速,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种竹筒他并不陌生,
在野人山的时候,
他曾经见过,
那是缅北土着传递消息的暗号。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想要捡起竹筒,
却突然感觉到竹筒外壁还残留着些许体温。
这一发现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郑三炮见状,
也凑了过来。
当他看清竹筒后,
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惊叫道:
“乖乖,这狗日的山田,
怕不是跟着缅人跑了?”
古之月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竹筒上的血渍。
那暗红色的痕迹宛如一条蜿蜒的蛇,
顺着竹筒缓缓流淌,
最终滴落在湿漉漉的苔藓上,
形成一滩暗红色的污迹。
古之月凝视着那滩血渍,
耳边似乎传来了远处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那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
夹杂着缅语的吆喝声,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然而,这声音转瞬即逝,
很快就被倾盆而下的暴雨声所吞没。
“牛新河、许保国!”
古之月突然站起身来,
他的声音在雨幕中如同惊雷一般炸响,
“护送赵大虎他们几个重伤员即刻返回后方!
徐天亮,整队!
咱们进胡康河谷!”
许保国本来想说什么,
被牛新河一个眼神阻止,
然后他向古之月和关副官敬了个礼,
跟随医疗队带着伤员往西而去了。
雨幕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侦察连的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执行着古之月的命令,
他们踩着齐膝深的泥浆,
艰难地向前迈进。
古之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野人山的雨林中,
他的美式胶鞋不时地陷进泥沼里。
当他用力拔出脚时,
却意外地带出了半截白骨,
这让他心中一惊。
雨林里蒸腾的雾气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仿佛是从地狱中散发出来的一般。
这股腐臭让古之月想起了,
去年前在野人山迷路的那个夜晚,
同样的瘴气,同样黏腻得化不开的黑暗,
让他感到一阵恐惧。
突然,郑三炮的砍刀发出一声脆响,
原来是他劈开了一根绞杀榕的藤蔓。
然而,这一劈却惊飞了满树的血雉,
同时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整!\"
郑三炮大喊一声,
准备继续前进。
但就在这时,赵二虎突然僵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被藤蔓缠绕的物体上——
那竟然是一具远征军的骸骨!
古之月连忙拨开垂落的气根,
走近一看,只见七具白骨呈环形倒伏着,
中正式步枪的枪托抵肩处的凹痕上爬满了白蚁。
\"连长!\"
郑三炮的喊声从前方传来。
古之月快步向前走去,
拨开茂密的植被,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十几具白骨散落在榕树的根系之间,
破烂的军装碎片上还依稀可见青天白日的徽章。
这些白骨的指骨深深地抠进了泥土里,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拼命挣扎。
有的头骨上还嵌着弹片,
锈迹斑斑的刺刀斜插在一旁,
刀刃上凝结的血块早已发黑,
仿佛在诉说着当年那场惨烈的战斗。
古之月缓缓蹲下身子,
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去钢盔上的青苔。
随着青苔被抹去,
那被岁月侵蚀得锈迹斑斑的“新二十二师”番号,
若隐若现地展现在眼前。
徐天亮站在一旁,
他那只独眼冷漠地扫过地上的尸骸。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尸骸的右臂上,
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乖乖……这绑腿竟然打成了死结……”
徐天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是一种金陵腔特有的颤音。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声音愈发低沉:
“这是金陵保卫战时的死守绳结啊……”
暴雨如注,无情地冲刷着白骨间的家书。
那原本清晰的字迹,
在红土的浸染下渐渐模糊,
最终洇开成一团模糊的墨渍。
然而,即便字迹已经难以辨认,
古之月还是能从那残留的只言片语中,
感受到写信人对儿子的深深牵挂:
“吾儿如晤,滇西已降霜……”
孙二狗站在不远处,
他那带着河南腔的声音,
在雨声的掩盖下显得有些模糊:
“中……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啊……”
“这些人,应该是去年的远征军吧。”
徐天亮缓缓蹲下身子,
他的金陵话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沉重,
“你看,他们的背包里还有压缩饼干的空包装盒,
恐怕是饿死的。”
古之月默默地摘下头上的钢盔,
任由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的脑海中,
不由自主地浮现出,
那个饿得只能啃树皮的四川兵。
那个士兵在咽气前,
还紧紧攥着半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干,
那是他最后的口粮,
也是他对生的最后一丝渴望。
“埋了吧。”
古之月轻声说道,
他弯下腰,准备捡起一块骨头。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及骨头的瞬间,
他突然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他用刺刀挑开腐烂的布条,
露出个刻着日文的金属牌 ——
正是山田次郎部队的识别牌。
突然间,寒光一闪,
刺刀如同闪电一般出鞘!
三十米外的芭蕉丛中,
缅人筒裙那鲜艳的红色在雨雾中稍纵即逝。
就在这一刹那,
枪声如惊雷般炸响。
郑三炮敏捷地一个翻滚,
迅速躲进树后,
子弹紧贴着他的头皮飞过,
削断了几片树叶。
他气急败坏地用河南话破口大骂:
“日恁娘!哪来的龟孙!”
古之月则手持 m1 卡宾枪,
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雨林里的雨幕,
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每一片树叶的背后,
都可能隐藏着黑洞洞的枪口。
赵二虎的布轮轻机枪喷吐着火舌,
东北话伴随着枪声一同响起:
“小崽子们!出来!”
密集的弹雨如雨点般砸向树干,
木屑四处横飞。
古之月听到对面传来缅语的咒骂声,
那熟悉的发音让他的记忆,
瞬间被拉回到一年前的野人山突围。
当时,正是这些声音引导着日军追上了他们。
“徐天亮,带一排包抄!
孙二狗,二排压制!”
古之月紧贴着树干,
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
他手中的美式手雷,
拉环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滑。
他摸到腰间的匕首,
想起在野人山用这匕首割过蚂蟥,
也捅进过鬼子的喉咙。
雨林里原本静谧无声,
突然间,一股浓烟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腾空而起,
迅速弥漫开来。
这是缅人扔出的土制烟雾弹,
其威力之大,让人猝不及防,
眼睛被熏得几乎无法睁开。
古之月眯起眼睛,
强忍着烟雾的刺激,
手指紧紧扣住扳机。
透过朦胧的烟雾,
他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在弹雨中摇晃着倒下。
郑三炮端着汤姆逊冲锋枪,
嘴里骂骂咧咧地冲进烟雾里,
他那带着狠劲的河南话在烟雾中回荡:
“日恁姐!跟老子玩阴的!”
混战中,古之月突然感觉到肩膀一阵剧痛,
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只见温热的鲜血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
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顺着手臂流淌而下。
他紧咬着牙关,强忍着疼痛,
迅速翻滚到一个低洼处,
然后反手甩出一颗手雷。
随着手雷的爆炸,
他听到了徐天亮那带有金陵口音的声音:
“逮住个活的!”
古之月猛地站起身来,
只见一个被俘的缅人正被按在泥泞之中,
他身上的土布衣服已经被鲜血和雨水浸透,
显得狼狈不堪。
古之月快步走过去,
蹲下身子,用刺刀挑起那个缅人的下巴。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夹杂着对方身上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让人作呕。
那缅人瞪着通红的眼睛,
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嘶吼。
“问他!山田那龟孙去哪了!”
古之月的声音冰冷至极,
仿佛能将人瞬间冻结,
他的苏北话中透露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
徐天亮闻言,
立刻如饿虎扑食般揪住缅人的头发,
猛地一扯,缅人的头被迫仰起,
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徐天亮用金陵话恶狠狠地威胁道:
“再不老实,老子把你喂蚂蟥!”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缅人突然像发了疯一样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夹杂着血沫,
如恶魔的咆哮一般,
直直地喷在了徐天亮的脸上。
徐天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
他怒不可遏,正欲挥拳打向缅人,
一旁的郑三炮见状,
迅速抬脚踹在缅人的肚子上,
同时用河南话破口大骂:
“日恁奶奶!笑个球!”
这一脚力道十足,
缅人被踹得痛苦地蜷缩起来,
嘴里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徐天亮见状,
将手中的枪管狠狠地顶在缅人的嘴上,
用生硬的英语吼道:
“Speak chinese, monkey!
(说中国话,猴子!)”
缅人被枪管顶住嘴巴,
无法再发出声音,
只能艰难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古之月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听懂了缅人说的话——
山田次郎,
已经在缅人向导的护送下,
回到了日军缅甸总部。
胡康河谷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夕阳如血,透过枝叶的缝隙,
在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驳的血影。
古之月默默地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
那里,正有日军的炊烟袅袅升起。
他知道,山田次郎绝不会善罢甘休,
下一场恶战,已经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而此刻,他只能握紧手中的枪,
等待那注定到来的风暴。
密支那日军司令部,
山田次郎的伤腿敲击柚木地板。
军医锯刀割开溃烂皮肉,
美国航弹的弹片当啷坠入铜盘。
\"古...之...月...\"
牙齿咬碎的日语混着吗啡味。
作战地图前,
渡边师团长武士刀戳向胡康河谷:
\"根据山田君的情报,
支那军将由此反攻!
速电仰光野田将军,
18师团需要大量援助\"
刀尖划破等高线,
参谋突然惊呼——
河谷西北侧新平洋地区被红笔添了道新防线,
标注\"柏察海\"。
电台兵递上密电:
\"缅人侦察队在野人山地区,
遭遇中国精锐的侦察部队!\"
电文沾着蚂蟥黏液,
落款处画着柄滴血刺刀。
山田次郎突然癫笑,
精工表蒙裂痕映着狰狞脸:
\"准备'菊水'特攻队!
消灭支那侦察部队,
我要中国军人的骨头当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