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阴冷的石壁上跳动的一簇烛火,将林知夏垂首查看卷宗的身影拉得细长。
她纤细的指尖蓦地停在“高鬟望仙髻”几个字上。
池翰已经确认,马车底板下那个圆孔,就是用这小小的锯齿铜片锯出来的。
再结合凶手处理尸体的手法,他很可能在军中的后勤待过,比如伙夫。
这样一来,被抓回来的四人中,两名女奴仆就能排除了。
她们都是从小被卖进杜府的,接触不到军方的人。
池翰噙着下巴:“目击者都没有看到凶手的正面,所谓的青衣女子,也可能是男子假扮的。
可那两名杂役身材虽瘦小,走路却是朝外大刀阔斧的。虹桥那小童可说了,那女子身轻如燕脚步飞快。”
林知夏想到自己,小时候她扮兄长去捉弄亲友,别人第一次没发现,后面发现了也不说。
等到她代替兄长去上任,才发现要一直保持还有点难。
那时她放衙后就去街边坐着,观察街上男子走路的姿势。
她道:“戏台上的旦角就是男子扮的,这些细节,如果凶手一早就考虑到,想要伪装总有办法做到,又或者他本来就会。”
林知夏心里已有了侦察方向。
“那三人都说,青衣女子梳的是高鬟望仙髻,就算不准确,也是类似的高髻。
这种高髻华丽高贵,是宗亲贵族参加宴会的首选。朝廷有令,庶民女髻不得过四寸,不得用珠翠......”
虽然不会有人真的拿个尺子去街上量。
但普通百姓一向谨小慎微,很少有民女会梳这样的发髻。
池翰打断林知夏:“我们刚刚不是还说,青衣女子有可能是男子假扮的,你这意思难道还有帮凶。”
林知夏摇头:“不,有个地方比较特殊,戏团里的伶人本属贱籍,在饰演仙女、宫妃这类角色时,一定要着高髻。
他们往往会用竹篾、丝绒仿制金玉簪钗,而高髻则用假发与麻线支撑,只要伶人本身的头发不超四寸,就不算违制。”
这其实是投机取巧,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池翰微微挑眉:“林大人为何对戏班之事如此了解?”
“在湖州时,春台班的名伶在台上暴毙,那案子就是我负责的。”
春台班名气很响,即使身在汴京,池翰也听说过。
他惊讶的是对方对于查过的案子,如数家珍,记得这般清楚。
难道对方身体不好,真是因为太过聪慧。
池翰又想起那片染血的蝉蜕,这该死的蚂蚁!!
他朝刘光瑞看了一眼,让他带人去验身。
这两人的背景口供上都有,并没有相关经历,但伶人的地位比奴仆还要低贱,或许他们隐瞒了也未可知。
杂役小双今年二十七岁,是三年前进的杜府,他是北边逃难来的。
小曾二十五,是五年前进杜府的,也是外地人,两人都不是家生子。
因为做的是粗活,两人手上都是老茧,倒也谈不上谁的嫌疑更大。
林知夏不再说话,只低头静静看着口供,嘴角那道嫣红的伤口让她的面容多了抹艳色。
地牢内,一时间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池翰看着墙上的青铜灯座,这还是担心对方出问题,特意让人在牢房里加的。
只是牢房内看着还是有些暗。
这般想着,池翰突然抬脚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狱卒过来,在牢房里多安了一个灯座。
同时,他还递给林知夏两本书。
“闲时可以打发时间。”
林知夏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接过后发现是两本志异游记,不由挑眉。
看来,对方就是抄林宅之人。
好在,很多事情她都记在脑子里,那书架上也没放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只是她的衣柜......林知夏暗自抿唇,那些东西她都改良过的,一般人应该认不出。
至少刘光瑞她不担心,这位池大人嘛...不知道成亲了没有,找个机会打听一下。
没一会儿,刘光瑞回来了。
身后还押着一个男子。
男子虽面色黝黑,但眉目舒朗,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
池翰立即认出来,这是杜府的那个杂役小双。
刘光瑞气愤地撩起小双的裤脚,其脚踝上面有一个碗口大的疤。
小双蜷缩着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大人,这疤是我去偷果时,被那守山的狗咬的,您不信可以去问。”
林知夏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他眉头轻皱,双眼微微垂帘,只一个动作,就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委屈。
他只是想示弱,眼睛却暴露了一些下意识的习惯。
要知道,表情和眼神是伶人的基本功。
刘光瑞道:“不只脚上,他手臂上还有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的疤痕。”
“戏园体罚时最常用线香烫手。”林知夏清冷的嗓音惊得小双猛然抬头。
四目相触刹那,小双身子一滑,跪倒在地上。
“大人明鉴,我...我确实在戏园里待过,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吃不了那个苦就逃出来了,若不是杜府买下我,我还是个乞丐,我真没有杀人!”
说着,他不停的磕头,他力道不小,额头上很快就红肿一片,隐隐见血珠滚落。
站在地牢里的,都是见惯了血腥的人。
没有人怜悯他,只有“咚咚咚”额头触地的声音在廊道里回响。
刘光瑞将人交给狱丞审。
若是平民,没有证据还不好动刑,但对方是贱籍,又没有保人,即使招了都得多审一遍。
林知夏没说什么,池翰和刘光瑞也不是没分寸的人。
从地牢出来,池翰没有立即回家,特意绕去了书房。
他滴在刘光瑞桌案上那几滴血迹,此时已风干,还好好在那躺着,并没有吸引到蚂蚁。
刘光瑞轻笑出声,拍了拍对方:“走火入魔了你!”
池翰默默地将血迹擦去。
志怪话本子里怎么说的,血和人一样,都有独特性,难道林大人的血真比他的香甜。
翌日清早,狱丞来回禀。
审了一晚上,小双还是坚称他没有杀人,常用的刑罚都用了。
他们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敢太过火。
薛姨娘院里服侍的人问过好几回,没人见过薛姨娘与杜陈枫私下见面。
而杜陈枫是应天府人,离乡十几年了,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池翰正为此苦恼,直卫来禀,万府有个嬷嬷求见。
后宅的事,还是薛老夫人这种掌过家的有办法。
杜府人只知,薛姨娘是因为不能生育,被其夫家休弃,赶回了薛府。
实际上,薛姨娘是与人有染,被主家发现,被灌了红花后才被赶出来。
薛姨娘当时在娘家根本活不下去,是薛老夫人给了她一条活路,让她到杜府来照顾杜薇薇。
有前车之鉴,薛老夫人自是防着薛姨娘,她院里的人全是薛老夫人安排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