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陆离的灰白围墙上，刷着“无偿献血光荣”的标语，岁月的侵蚀让字迹已然褪色，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三辆黑色轿车缓缓碾过那早已开裂的水泥坡道，发出沉闷的声响。奔驰S350、宝马760Li与奥迪A8并排停稳，午后的阳光热烈而刺眼，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车身的镀铬条上，折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斑，晃得人眼睛生疼。
都云缨紧攥着《采血设备登记表》，静静地站在门口。当她瞥见田毅从容地跨出奔驰S350的瞬间，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划出半道醒目的白痕，不过很快，她又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马科长办公室在三楼西头，我带你们过去。”都云缨快步走到田毅身旁，说话间，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站在田毅身旁的何洁身上停留了片刻。
何洁，宛如一道冷冽的冰刃，她那丹凤眼锐利得仿佛能割裂空气。一条精致的锁骨链蜿蜒于高领之上，剪裁得体的西装垫肩巧妙地勾勒出她的直角肩。她每迈出一步，细高跟鞋便在地面上叩出一阵富有节奏感的声响，仿佛是致命的韵律。那黑色发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冷光闪烁的耳钉在阳光下格外夺目，浑身上下散发着掠食者般的强大气场，prada精心剪裁的服饰更是将这种气场衬托得愈发暗涌深沉。
紧接着，后面宝马760Li车门打开，王强从车内下来，他扯松脖子上的金利来领带，膝头的Ibm笔记本正嗡嗡作响，屏幕上的数据不停闪烁。而奥迪A8那边，车门同时打开，下来三个同样身着黑色西装、打扮精英的人士，他们手中紧握着鳄鱼皮公文包，神情严肃，气场十足。
阳光奋力穿过那积满灰尘的百叶窗，丝丝缕缕地洒落在办公室内。天花板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转动着，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堆上投下一圈圈旋转的阴影，同时，也在马科长那已然谢顶的脑门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田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马科长赶忙站起身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伸手握住田毅伸出的右手时，中指还刻意压住田毅的脉搏“小都说你们要捐赠冷链车，我们可是连夜给卫计委打报告备案。”说着，他微微侧身，旁边放置的公文包边缘，一本《党员干部理论学习笔记》若隐若现。
“马科这可真是折煞我了！”田毅笑着回应，言语间透着谦逊。“听说贵中心冷链运输车龄超五年了？我们香港公司刚投了成都春禧大厦，也一直想着为成都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刚好和中国冷藏车有限公司有些关系。”握手之际，田毅敏锐地捕捉到马科长袖口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雪茄味。
马科长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微微低头，翻开那本已经泛黄的招标文件。他的指尖在曼牌报价单上的红色赤字处轻轻画圈，一边说道：“其实我们之前正准备启动国际招标……按省厅最新规定，超过300万的采购项目要上党组会三次讨论。”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田毅，“田总应该知道，体制内做事最怕程序上出现瑕疵啊。”
“如果是捐赠的话，又得重新走流程吧……”马科长拿起保温杯，重重地砸在那块“非典防控先进集体”的奖牌旁，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强调事情的严肃性。“还需要第三方审计和党委会决议，最快也得三个月。”
这时，原本假装整理文件的都云缨突然插话：“马科上周还说冷链升级是年度重点……要是能赶在年终考评前落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手中紧握着的档案袋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出了深色的水渍。
田毅心中不禁一动，在这样的场合，都云缨作为一个临时工竟然敢插嘴，着实有些奇怪。毕竟按照常理，她此时应该避嫌离开才对。她不但没走还插上话了，要么就是和马科长关系极为密切，要么就是真的有些鲁莽了。
田毅表面上不动声色，伸手轻轻压住那份流标文件，缓缓说道：“理解理解！不过我们香港公司做慈善向来讲究效率，而且这次捐赠其实是双赢的好事！您看，这是我们香港公司的免税证明，这批车走慈善通道，关税就能节省32%，维保费用我们通过春禧大厦的物业公司兜底……这样算下来，比招标预算节省的钱，足够给全市献血点换三批智能采血椅——这可是卫健委今年的民生工程指标啊。”
马科长眉头微微皱起，拧紧保温杯的手背上青筋微微突起，问道：“捐赠车辆的品牌规格、载重参数……”
田毅不慌不忙地展开泛着油墨味的《成都冷链物流白皮书》，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马科您看，去年全市医疗冷链事故82%发生在郊县山路。”他的指尖顺着事故地图划过，“我们捐赠的小型车转弯半径比标准车小1.8米，正好适配龙泉驿那些盘山道……要是把三台小车编组运输，运量抵得上一台大车，但油耗反而能降低25%！”
马科长缓缓摘下眼镜，拿出手帕擦拭着镜片，镜腿不经意间压住了省厅的红头文件，说道：“省里要求的是集中化运输……”
“所以更需要这个！”田毅立刻转身从王强手上接过Ibm笔记本，熟练地调出模拟数据，“我们香港工程师开发的算法，能把全市63个采血点需求拆分成模块化订单。您看，6台小车动态调度，运效比传统大车高40%——刚好够完成省厅指标！”
马科长听后，抓起计算器快速按了几下，紧接着又质疑道：“但三台小车替换一台大车的成本……”
田毅轻轻抬起手腕，腕间的浪琴林白在报表上划过一道弧线，自信地说道：“我们承担五年维保！”说着，他抽出那份与京东签订的备件协议，“我公司投资的京东明年在绵阳建了西南最大汽配仓，紧急件四小时就能直达。”
田毅微微压低声音，凑近马科长说道：“等后年大型车到成都，这批小车可以转给郊县——您这盘棋，可是给全省打了个样！等张副主任来视察时，您汇报的政绩工程可是实打实的超额完成……”
马科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保温杯上“优秀党员”的字样，思索片刻后说道：“田总这个方案，倒是符合省里‘平急两用’的新精神。”说着，他又翻开《非典防控总结会纪要》第23页，“不过捐赠车辆的手续……”钢笔尖悬在“国有资产接收流程”条款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田毅见状，将春禧大厦门禁卡轻轻推过桌面，说道：“马科放心，我的香港公司明天就派法务对接。”他用指甲在调度系统蓝图上划出一道弧线，“调度中心建成后，我们给全市血站开放端口——这得算您推动的政绩吧？”
马科长微微点头，起身走到窗口，轻轻关上窗户，转身对着都云缨说道：“咳，那这个报告……小都你抓紧润色，对你考试有帮助。”随着锁舌咬合发出清脆的“咔嗒”声，钢笔终于稳稳地落在批文上，“捐赠车辆就按试点项目走特批通道，但车牌必须挂‘蓉卫急’字号。”
就在这时，马科长抬眼的瞬间，瞳孔中突然映入财务总监何洁的鳄鱼皮公文包不知为何弹开，95版百元钞那鲜艳的红色边角从夹层里刺了出来，格外醒目。何洁反应极快，迅速用涂着丹蔻的食指压住锁扣，将那抹红色藏了起来。
“至于冷链运输资质……”马科长收回目光，看向田毅。
田毅不紧不慢地掏出盖着省商务厅钢印的批文，说道：“这是跨境冷链资质，范围涵盖‘生物制品’。”他的手指顺着条款缓缓下滑，“不过具体到血浆、疫苗运输，还得您这边出个‘技术指导函’——当然，抬头写卫计委和血站联合专家组。”
马科长喉结滚动了一下，伸手拧开保温杯，里面的枸杞堵住了杯口，他轻轻甩了甩杯子，说道：“专家组名单……你们先拟个初稿。”说完，又迅速抓起座机话筒，说道：“财务科吗？把去年流标的冷链车预算调整说明送过来——对，按‘社会捐赠配套资金’科目调整。”
田毅的车队缓缓碾过院中飘落的梧桐叶，渐渐远去。而何洁遗落的鳄鱼纹公文包，静静地躺在沙发角落。马科长用脚尖将包拨到文件柜的阴影下，老式联想电脑的cRt显示屏映出他紧锁的眉头——windows 2000系统的IE浏览器正卡在「香港寰宇资本集团」的工商登记页，注册资本栏那醒目的2亿元，刺得他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