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四年(1908)朝廷设立“双阳县”,县衙就驻在“双河镇”,首任知县名叫文信。
这人可并非什么正途进士出身,而是先捐监生,再捐“知县分缺先”,完全是靠花钱才取得的候补资格。
但“有候补资格”和“可以候补上去”完全是两码事啊,关于这点王永江的哥哥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可怜人便是因在保定府“候缺”时无钱送礼、久无实授闹了个“急火攻心”而英年早逝的。
所以文信对于当初拉了他一把的恩人那是十分感激的,而这个恩人便是现在的吉林省“民政司使”韩国钧了。
在文信被分发到吉林后,十几年里也做过不少的工作,先是在将军衙门里负责核销报销各种账务,然后被派往绥芬厅充厘金局委员,可忙忙碌碌仕途却始终不温不火、见不到光亮。
而转折点是在他在 1907 年被派往延吉厅主办“垦务局”出现的,当时他亲自带着手下将图门江以北、海兰河以南可耕地逐块丈量,并建立“红册”底账,以便在将土地卖给朝显垦民时能更好的计价,为朝廷多赚了不少钱。
而文信这种严谨认真的办事态度也被当时还在边务督办公署做幕僚的韩国钧知晓,在亲自前来考察过后,就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进行了上报,一下子就让陈绍常对这叫文信的小官有了很好的印象。
要不咋说跟对人很重要呢,在陈绍常升任吉林省巡抚后,他欣赏的人也都跟着鸡犬升天,而当时“双阳县”正刚刚设县,文信就这样被放到了这个位置上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啊,文信从那以后就将韩国钧视为自己的伯乐,尽管二人年纪相仿,见面他却总要行晚辈礼,那是要多尊敬就有多尊敬啊。
也正是有了这层关系,韩国钧在这次逃出“土门岭”军营后,第一时间就想到借道“双阳县”回长春,不但能在此落脚休息一下,还可以在有追兵跟来时有个照应,毕竟堂堂的知县衙门在此,那些丘八再混也不至于到了敢硬闯的地步吧?
到了这会,韩国钧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私吞军饷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也低估了拿不到军饷的乱兵会有多疯狂。
所以在他知道高仕夑带人进入“双河镇”后,竟还敢鼓捣文信派人出去挑衅,妄想用几十名扛着破刀的衙役将几百名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给吓跑,这不是在闹笑话呢么。
而如今,他们就要为自己的冒失买单了。
在新军士兵打响了第一枪后,高仕夑便带了一百多人直奔县衙而来,因为之前回来报告的探子明确说过韩国钧现在就藏在那里,抓住他挤出军饷才是正事嘛。
虽说与高仕傧是亲兄弟,但这高仕夑的性格却要更莽撞得多,如果说哥哥的性格有些阴损,这弟弟就纯纯是楞坏了。
去往县衙的路上,高仕夑这伙人也是边走边砸、边砸边抢,又正好赶上过年,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挂满了抢来的好东西。
就这样,这百十名新军士兵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县衙门外。
而此时,韩国钧在文信的陪同下就坐在后院的花厅内,他还幻想着新军军官会主动过来赔个不是呢,结果却等到了二十三镇官兵大闹集市、疯狂屠戮百姓和衙役的震撼消息。
好在文信也不是没有准备,他提前调来了双阳“警务队”的三十人负责守卫,他们的手里可是都配有毛瑟步枪的啊,谅那些新军士兵如何也不敢硬闯知县衙门吧?
但他们又猜错了,高仕夑只是简单地朝衙门内喊了几次“交出韩国钧”,在他没得到及时答复后便大手一挥发动了进攻。
别看“警务队”的那些警察平日欺负百姓一个比一个厉害,但要真的对上正规军,那点子实力可就真不禁看喽,加上他们也没得到可以随意开枪的命令,就等于是戴着镣铐跟一群训练有素的持枪疯子进行战斗,那不吃亏才怪呢。
只几个来回,三十名警察连同他们的队长就都被击毙了,霎时间县衙内外是遍地尸体啊。
新军士兵在高仕夑的指挥下,很快就夺下了大门,在又干掉几名留守的衙役后直冲到了后院,随后将花厅团团围住。
这可真没啥幻想的余地了,韩国钧只能举着手从屋内走出,而文信则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
文信现在这个悔啊,他本以为这是又一个能讨好韩国钧乃至陈巡抚的机会,结果却闹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就算这件事最终可以解决,他恐怕也无法再在知县的位置上干下去了,这没走出几步的仕途是提前结束了啊。
反观高仕夑,那心里就一个字,美。
其实他所以要把事做到这个份上,自然不仅仅是为了那点子军饷,他真正的目的是用这次大乱作为“投名状”,去讨好倭国的关东州大特务头花田弥之助啊。
早在一年前,花田手下的小特务就开始联络二十三镇的各级军官了,上到孟恩远、关常山,下到普通的哨官、队长,都是小鼻子拉拢的对象,而被腐蚀的军官中自然也包括了这位高仕夑了。
大约是在半个月前吧,他接到了花田写来的亲笔信,信中花田弥之助把饼画得又大又香,言之凿凿地许诺将来必会支持他做二十三镇统制,而前提则是需要他找到合适的机会将吉林搅乱,是越乱越好。
不得不说花田弥之助的布局算是很完满了,一方面通过付占林来集聚吉林绿林势力,另一方面又在二十三镇群龙无首时鼓捣高仕夑发动兵变,一旦这两股力量起了势甚至将来有机会合流,那对刚刚扭转了一点劣势的吉林无疑是当头一棒的,在花田看来,就算杜玉霖有三头六臂,单凭他那七营兵马恐怕也会陷入十面埋伏的囧境吧。
可惜,还是那句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杜玉霖算,这样近乎完美的计划终究还是没能实现,甚至老花田自己的命都丢在了簸箕岗的悬崖之上。
只是这个事刚发生不久,高仕夑哪里能够知晓?所以现在仍旧在那做着春秋大梦呢。
既然有了倭国人兜底,他自然就没啥后顾之忧, 什么叫民政司使、哪个是双阳知县?全都不在话下,统统拿下。
所以,还没等韩国钧摆出上位者的装逼姿态呢,他就被士兵们一顿大电炮打了个鼻口窜血绑在大树上了。
文信倒是很识时务地没表现得高高在上,所以他只是被一名士兵持枪逼到墙角站好而已。
小人之所以叫小人,就是因为他没有做大丈夫的铮铮铁骨嘛,都没轮到高仕夑亲自动手,韩国钧那头就已经吓得屎尿齐流了,很快就将缝在内衣里一沓子银票都交了出来,这可是他出长春前特意找熟人在钱庄换的,正好十五万两啊,没想到都没捂热乎就交了出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呦。
高仕夑将这一摞子纸在手中抖了抖,那笑得都要看见后槽牙了,等把这笔钱发到士兵们手里,还愁二十三镇的军心不归到自己这里?这同时还能讨好那位花田大人,真是一举两得的大美事啊。
就在高仕夑打算见好就收、带人离开时,却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枪声,他就是一皱眉,这个开火密度绝非是手下士兵单纯欺负百姓,倒像是在跟另一伙队伍交上火了。
正想着呢,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从外面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报.....报告标统大人,我们被攻击了,弟兄们伤亡惨重啊。”
“什么,哪支队伍竟敢进攻新军?”
“看他们的旗帜,像是奉天后路巡防营的人马。”
高仕夑听罢“腾腾”倒退两步,眼中露出了惊慌神色。
“难道是那杜玉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