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官做到俸禄千钟的职位并非易事,人活到七十岁也十分稀少,身后的浮名又有谁会真正在意?世间万事都如同虚幻的花朵,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人啊,年轻时不要肆意轻狂,也别贪图花酒带来的一时快意。只有摆脱生活中的烦恼与是非,随遇而安,才能获得闲适自在的真意。

这首名为《西汇月》的词,意在劝诫人们安分守己,随缘作乐,不要被酒、色、财、气这四个字所迷惑,损耗了精神,违背了行为准则。有时候,看似追求到的快乐并非真正的快乐,以为占到的便宜实则会带来更大的损失。在酒、色、财、气这四者之中,“色”的危害最为厉害。眼睛是传递情感的媒介,内心是欲望滋生的根源,一旦被“色”吸引,开始时便会牵肠挂肚,事后更是会失魂落魄。偶尔与风尘女子逢场作戏,或许无伤大雅,但若是处心积虑去伤风败俗,只图自己一时的欢愉,却不顾及他人的名誉与情义,那就大错特错了。设想一下,如果你的娇妻美妾被别人调戏,你会作何感想?古人有四句话说得好:“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

各位看官,今天我要讲的“珍珠衫”这段故事,便能让大家看到因果报应丝毫不差,也好给年轻子弟们做个警醒的榜样。故事的主人公,名叫蒋德,小字兴哥,是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他的父亲蒋世泽,常年往来广东做生意。蒋世泽的妻子罗氏去世后,只留下九岁的兴哥这一个孩子。蒋世泽舍不得丢下孩子,可又放不下广东的生意,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九岁的兴哥一同出门,顺便教他学习经商的本事。兴哥虽然年纪小,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举止端庄,说话伶俐。他聪明机灵,比读书人家的孩子还聪慧,伶俐劲儿也不输成年人,人人见了都夸他是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个个羡慕蒋世泽得了个无价之宝。蒋世泽担心遭人妒忌,一路上都对外称兴哥是内侄罗小官人。原来,罗家也是世代在广东经商,蒋家才做了一代生意,罗家却已经传承三代了。广东那边的客店、牙行,都和罗家世代交好,关系就像亲人一样。蒋世泽最初做生意,还是他的丈人罗公带着入行的。只是近年来,罗家接连遭遇官司,家道中落,已经好几年没去广东了。那些客店、牙行的人见到蒋世泽,每次都会打听罗家的消息,心里十分牵挂。如今见蒋世泽带着个孩子,得知是罗家小官人,又见孩子生得清秀,应答自如,想到两家三代的交情,如今已是第四代,每个人都打心底里欢喜。

蒋兴哥跟着父亲多次往返广东,渐渐学得机灵能干,生意场上的各种事情,他样样精通,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没想到,兴哥十七岁那年,父亲突然一病不起,离开了人世。幸运的是,父亲是在家中去世,不至于客死他乡。兴哥痛哭一场后,不得不擦干眼泪,操持起父亲的后事。除了入殓安葬,还要做道场超度亡魂,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在七七四十九天的丧期内,族里的亲戚、家中的朋友,都来吊唁。本县有位王公,是兴哥未来的岳父,也亲自上门祭奠,蒋家的亲戚们自然要热情招待,大家围坐在一起叙旧聊天。聊天时,有人提到兴哥年纪轻轻却十分老成,这么大的事情都能独自操持,接着便有人趁机撺掇:“王老亲家,如今令爱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不如趁着这机会把婚事办了,让小两口相互作伴,也好过日子。”王公当时没有立刻答应,当天便告辞离开了。等蒋家把丧事料理完毕,亲戚们又来劝说兴哥。兴哥一开始不愿意,可经不住大家多次劝说,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无人陪伴,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他请原来的媒人去王家提亲,王公却推辞说:“我家嫁女儿,也要准备些嫁妆,一时半会儿怎么能筹备好?况且兴哥孝期未满一年,从礼数上来说也不合适。就算要成亲,也得等过了小祥之祭,再做商议。”媒人回来转达了王公的话,兴哥觉得说得在理,也就没有勉强。

时光飞逝,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兴哥祭奠完父亲的灵位,换下了粗麻丧服,再次请媒人去王家提亲,这次王公终于答应了。没过几天,六礼完备,兴哥把新媳妇娶进了门。有一首《西汇月》为证:“孝幕翻成红幕,色衣换去麻衣。画楼结彩烛光辉,和卺花筵齐备。那羡妆奁富盛,难求丽色娇妻。今宵云雨足欢娱,来日人称恭喜。”

话说这新媳妇是王公最小的女儿,小名叫三大儿,因为她是七月七日出生的,所以又叫三巧儿。王公先前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个个都长得十分标致,在枣阳县里,人人都称赞羡慕,还编出四句顺口溜:“天下妇人多,王家美色寡。有人娶着他,胜似为驸马。”俗话说:“做买卖亏本,只是一时的损失;娶错老婆,却是一辈子的痛苦。”许多官宦大户人家,只看重门第是否相当,或者贪图对方丰厚的嫁妆,也不仔细了解情况,就定下了亲事。结果娶回来一个奇丑无比的媳妇,在众多亲戚面前一亮相,做公婆的尴尬不已。而且丈夫心里不喜欢,难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偏偏丑媳妇又最会管束丈夫,要是丈夫和她一般见识,两人就会吵得不可开交;要是丈夫顾及面子,忍让几次,丑媳妇就会愈发得寸进尺。因为这些麻烦事,所以蒋世泽早就听说王公家的女儿生得漂亮,从小就下了聘礼,为儿子定下这门亲事。如今兴哥把三巧儿娶进家门,果然容貌娇艳,比她的两个姐姐还要漂亮许多,真是“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赛。若比水月观音,一样烧香礼拜” 。

蒋兴哥本就仪表堂堂,又娶了这么一位美貌的妻子,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精心雕琢的玉人,男欢女爱,比寻常夫妻更加恩爱甜蜜。婚后三天,兴哥便换上浅色衣服,借口还在守孝期间,不参与外面的事务,整天和妻子在楼上成双入对,朝夕相伴,尽情享受二人世界,真是一刻也不愿分开,就连做梦都在一起。都说痛苦的日子难熬,欢乐的时光易逝,寒来暑往,很快兴哥的孝期就满了,他举行仪式,将父亲的灵位请出祠堂,脱下孝服,这些都是后话。

有一天,兴哥想起父亲在世时在广东做生意的事,自己已经耽搁了三年多,那边还拖欠着许多货款没有收回。晚上,他和妻子商量,打算去广东一趟。妻子一开始也觉得应该去,但一想到路途遥远,夫妻恩爱,实在不忍心分离,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兴哥同样舍不得离开妻子,两人一番伤感,这次出行的计划也就搁置了。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两年。这次兴哥下定决心要去广东,他瞒着妻子,在外面悄悄收拾行李,选了个黄道吉日,直到出发前五天,才告诉妻子:“常言说‘坐吃山空’,我们夫妻二人也得成家立业,总不能丢了这门生意。现在二月天气不冷不热,不出发还等什么时候?”妻子知道留不住他,只好问:“丈夫此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兴哥说:“我这次出门实在是迫不得已,最快一年就回来,大不了下次多去些时日。”妻子指着楼前的一棵椿树说:“明年这棵树发芽的时候,就盼着官人归来。”说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兴哥用衣袖帮她擦拭眼泪,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泪流满面。夫妻二人难舍难分,这份深情厚意,难以用言语形容。

到了出发那天,夫妇俩哭哭啼啼,说了一整夜的知心话,干脆连觉都不睡了。五更时分,兴哥早早起身收拾行李,把家里祖传的珍珠等贵重细软,都交给妻子保管,自己只带上做生意的本钱、账目账本,还有随身衣物、被褥等物品,另外准备了一些送礼的特产,都打包整理得妥妥当当。家里原本有两个仆人,他只带了一个年轻些的同行,留下一个稳重的在家听妻子使唤,负责采买日常用品。还有两个婆子,专门负责厨房事务。另外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暗云,一个叫暖雪,专门在楼上伺候,不许随便离开。一切安排妥当后,兴哥对妻子说:“娘子在家要耐心度日。这地方轻薄的年轻人不少,你又生得美貌,千万不要在门口张望,免得招惹是非。”妻子说:“官人放心,早去早回。”两人含泪告别,正所谓“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

兴哥一路上心里满是对妻子的思念,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没过多久,他就到了广东,住进客店。以前的老相识得知他来了,都纷纷前来见面,兴哥给大家送上礼物。大家轮流摆酒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一连半个月、二十天,他都忙得不可开交。兴哥在家时,身体本就有些虚弱,一路上又奔波劳累,到了广东后,饮食也不规律,结果得了疟疾,整个夏天都没好,入秋以后又转成了水痢。他每天都请医生把脉看病,服药调养,一直拖到秋天快结束,才彻底痊愈。这一病,生意也耽误了,显然这一年是回不去家了,真是“只为蝇头微利,抛却鸳被良缘” 。兴哥虽然想家,但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放下了归心。暂且按下兴哥在外做生意的事不表。

再说兴哥的妻子王三巧儿,自从丈夫走后,果然好几个月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楼上。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年末,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地围着暖火盆,放着爆竹,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欢聚在一起。三巧儿触景生情,思念起远方的丈夫,这一夜过得无比凄凉,正应了古人的四句诗:“腊尽愁难尽,春归人未归。朝来嗔寂寞,不肯试新衣。”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大年初一。暗云、暖雪两个丫头,一个劲儿地劝主母到前楼去看看街上的热闹景象。蒋家的住宅是前后两排相连的楼房,前排临街,后排才是卧室,三巧儿平日里都在后排起居。这一天,她被丫头们再三劝说,只好从侧门走到前楼,吩咐丫头推开窗户,放下帘子,三个人在帘后向外张望。这天街上热闹非凡,三巧儿说:“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偏偏没有个卖卦先生!要是有,请来算算官人什么时候回来也好。”暗云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家都在玩乐,哪有人出来卖卦?”暖雪抢着说:“娘!这事包在我们俩身上,五天之内,一定给您找来个算卦的!”

早饭过后,暖雪下楼去上厕所,忽然听到街上响起“当当”的声响。发出声响的物件叫“报君知”,是瞎子卖卦时用的行头。暖雪厕所都没上完,急忙系好裤腰,跑出门外叫住瞎先生。随后她又转身,一口气跑上楼,把这个消息告诉主母三巧儿。三巧儿吩咐瞎先生在楼下客厅等着,自己付了卦钱,向神明祷告说明占卜缘由后,走下楼梯听先生解卦。

瞎先生占完一卦,询问占卜何事。这时,厨下的两个婆子听到动静,也都跑了过来,替主母传话:“这卦是问出门在外的人的。”瞎先生问:“可是妻子问丈夫?”婆子回答:“正是。”先生解说道:“此卦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子问丈夫,那行人正在半路上,不仅会带回千箱金银,一路上也不会有任何风波。青龙属木,木旺于春,立春前后就已经动身了,到月末月初,必然能回家,还会有不少财运。”三巧儿让负责采买的人拿三分银子打赏瞎先生,自己则欢天喜地地上楼去了。这情形,真像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人要是不抱期望,倒也没什么念想;一旦有了期望,就会开始痴心妄想,觉得每分每秒都无比难熬。三巧儿因为听信了卖卦先生的话,一心盼着丈夫归来,从那以后,常常走到前楼,在帘子后面东张西望。直到二月初,椿树都长出新芽了,却依旧没有丈夫的半点消息。三巧儿想起丈夫临走时的约定,心里越发慌乱,一天要往外面看好几次。也许是命中注定有事发生,她遇见了一个俊俏后生,正所谓“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

这个俊俏后生是谁呢?他不是本地人,而是徽州新安县人,姓陈名商,小名大喜哥,后来大家改口叫他大郎,今年二十四岁,生得仪表堂堂。虽说比不上古代的宋玉、潘安,但也丝毫不逊色。陈大郎父母双亡,他凑了两三千两银子的本钱,来襄阳贩卖米豆之类的货物,每年都会来一趟。他住的地方在城外,这天偶然进城,打算去大市街汪朝奉的典铺寄封家信。巧的是,典铺就在蒋家对门,他也就从蒋家楼前经过。

且说陈大郎这天打扮如何?他头戴一顶苏州样式的百技鬃帽,身穿一件鱼肚白色的湖纱道袍,这身穿着,正巧和蒋兴哥平日里的打扮相似。三巧儿远远瞧见,还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急忙掀开帘子定睛细看。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有个年轻貌美的妇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还以为对方看上了自己,也对着楼上抛了个眼色。殊不知,两人都认错了人。三巧儿发现不是丈夫,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把窗户关上,跑到后楼,靠着床沿坐下,心里还在“突突”直跳。而陈大郎呢,自从被三巧儿这么一看,魂儿都被勾走了。

回到住处,陈大郎满脑子都是三巧儿的模样,心里想着:“我家里的妻子虽说也有些姿色,可哪里比得上这妇人的一半!要是能和她亲近一回,就算花些本钱,也不枉此生了。”他叹了几口气,突然想起大市街东巷有个卖珠子的薛婆,自己曾和她做过生意。这薛婆能说会道,又整天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哪家哪户不认识她?要是找她商量,说不定有办法。

这一夜,陈大郎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他借口有事,简单用凉水洗漱了一下,拿上一百两银子和两大锭金子,急匆匆地进了城。这可真是“欲求生受用,须下死工夫”。

陈大郎一进城,就直奔大市街东巷,敲响了薛婆的家门。薛婆头发都没梳,正在天井里挑选珠子,听到敲门声,一边收起珠包,一边问道:“谁呀?”刚听到“徽州陈”三个字,她慌忙开门请人进屋,说道:“我还没梳洗,失礼了。大官人起得这么早,有什么事吗?”陈大郎说:“特地来找您,来晚了怕碰不上。”薛婆问:“是要我帮忙卖些珍珠首饰吗?”陈大郎说:“珠子要买,不过还有一桩大买卖想托付给您。”薛婆说:“除了珠宝首饰这一行,其他的我可不熟。”陈大郎四下看了看,问:“这里说话方便吗?”薛婆关上大门,把他请到小阁楼上坐下,问道:“大官人有什么吩咐?”

陈大郎见周围没人,从衣袖里掏出银子,解开布包,把银子摊在桌上,说:“这一百两白银,干娘先收下,我才敢说。”薛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什么也不肯收。陈大郎又问:“是不是嫌少?”说着,又急忙掏出两锭黄灿灿的金子放在桌上,说:“这十两金子也一并给您。要是干娘还不收,就是故意推脱了。今天是我求您,不是您求我。因为这桩买卖,非您帮忙不可,所以才来麻烦您。就算事情不成,这些金银您尽管拿着。我难道还会来要回去不成?日后咱们难道就没见面的时候了?我陈商可不是小气的人!”

要说这做牙婆的,哪个不贪财?薛婆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金子,哪里还把持得住?她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说道:“大官人可别误会,我这辈子从来没拿过别人一分不明不白的钱。今天既然大官人托付,我就先收下。要是办不成事,一定原数奉还。”说完,她把金锭放进银包,一起包好,说了声“我就不客气了”,拿到卧室藏了起来,又急忙跑出来,问:“大官人,我先谢过了,您说说是什么买卖,需要我做什么?”

陈大郎说:“我急着找一件救命之宝,到处都找不到,只有大市街上一家有,想请干娘去借来用用。”薛婆笑了起来,说:“真奇怪!我在这条巷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从没听说大市街有什么救命之宝。大官人,有宝的是哪家?”陈大郎问:“我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那栋高楼,是谁家?”薛婆想了想,说:“那是本地蒋兴哥家,他男人出门做生意一年多了,只有女眷在家。”陈大郎说:“我要借的救命之宝,就在他家女眷那里。”他把椅子往薛婆身边挪了挪,凑过去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薛婆听完,连忙摇头说:“这事太难了!蒋兴哥新娶的娘子,过门还不到四年,夫妻二人恩爱得很,几乎寸步不离。现在丈夫虽然出门了,这小娘子却足不出户,十分贞洁。而且蒋兴哥这人有些古怪,容易发脾气,我们这些人从来没进过他家门。就连这小娘子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这事我可办不了!刚才您给的钱,看来是我没福气消受了。”

陈大郎一听,慌忙双膝跪地。薛婆想去拉他,却被他两手紧紧抓住衣袖,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陈大郎说:“我陈商这条命,就交到干娘手上了。您一定要想个办法,帮我办成这事,救我一命。事情要是成了,我再送您一百两银子。要是您不答应,我今天就死在这儿!”薛婆慌了神,连忙答应:“好好好!别折煞我了,大官人快起来,我有话要说。”

陈大郎这才起身,拱手问道:“您有什么好办法,快教教我。”薛婆说:“这事得从长计议,只要能成,时间不是问题。要是限时限日,我可真办不到。”陈大郎说:“要是真能成,晚几天也没关系。可到底该怎么办呢?”薛婆说:“明天别太早,也别太晚,早饭后,我们在汪三朝奉的典铺碰面。大官人多带些银子,就说和我做买卖,到时候自有安排。要是我能踏进蒋家门,那就是大官人你的运气来了。我进去后,大官人赶紧回住处,别在他家门口晃悠,免得被人识破,坏了大事。要是有了三分机会,我马上来告诉你。”陈大郎说:“一切听您的!”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满心欢喜地开门走了。这情形,就像是还没开始灭秦兴汉的大业,先上演了筑坛拜将的一幕。

当天无话。到了第二天,陈大郎穿上一身整齐的衣服,取了三四百两银子放在大皮匣里,让小厮背着,一起来到大市街汪家典铺。他瞧见对面楼窗紧闭,料想三巧儿不在,便和典铺掌柜拱了拱手,搬来个木凳坐在门前,朝着东边张望。没过多久,只见薛婆抱着一个蔑丝箱来了。陈大郎拦住她,问:“箱子里是什么?”薛婆说:“是珠宝首饰,大官人要不要?”陈大郎说:“我正想买。”

薛婆进了典铺,和掌柜打过招呼,说了声打扰,便打开箱子。里面有十来包珠子,还有几个小匣子,装着新样式的簇花点翠首饰,样式精巧,光彩夺目。陈大郎挑了几串又粗又白的珠子,和一些簪子、耳环之类的放在一起,说:“这些我都要了。”薛婆瞥了他一眼,说:“大官人要用尽管拿,就怕您出不起这个价。”陈大郎心里明白她的意思,打开皮匣,把白花花的银子摊在桌上,大声说:“有这么多银子,还怕买不起你的货?”

这时,已经有七八个邻居和闲汉围过来看热闹。薛婆说:“我开个玩笑,哪敢小看大官人。不过这银子得仔细看看,您先收起来,只要价钱合适就行。”两人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价格差得十万八千里。薛婆坚持一口价不松口,陈大郎拿着东西既不放下,也不加钱,还故意走到屋檐下,一件一件地反复查看,真真假假地评论,在阳光下掂量比较。这一番举动,引得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不时有人发出赞叹声。薛婆大声嚷嚷:“买就买,不买拉倒,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陈大郎说:“谁说不买了?”两人又开始讨价还价。正所谓“只因酬价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一场风波,就此拉开序幕 。

王三巧儿听到对门传来喧闹声,忍不住走到前楼,推开窗户偷看。只见对面珠光闪闪,各种珠宝首饰光彩照人,十分惹人喜爱。她又看到薛婆和那个客人(陈大郎)一直在讨价还价,争执不下,便吩咐丫鬟暗云去叫薛婆,把那些东西拿过来看看。

暗云领命后,走到街对面,扯了扯薛婆的衣角,说道:“我家娘子请您过去。”薛婆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是哪家呀?”暗云回答:“是对门蒋家。”薛婆听后,突然伸手从陈大郎手中把珍珠等首饰夺了过来,急忙包好,说道:“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纠缠!”陈大郎见状说道:“再添些钱,卖给我吧。”薛婆一口回绝:“不卖,不卖!像你出的这个价钱,我早卖出去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首饰放进箱子里,像之前一样锁好,然后抱着箱子就走。暗云见状说道:“我帮您拿吧。”薛婆拒绝道:“不用。”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了对门蒋家。陈大郎心里暗自高兴,也收拾好银两,告别了典铺掌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此时的他,满心期待着能有好消息,就像眼巴巴地望着胜利的捷报,竖着耳朵盼着佳音传来。

暗云带着薛婆上了楼,与三巧儿见面。薛婆仔细打量着三巧儿,心中暗自想道:“这娘子真是美若天仙啊!怪不得陈大郎会痴迷,要是我是男人,恐怕也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当下,薛婆开口说道:“我早就听说大娘贤良聪慧,只可惜一直没机会认识您。”三巧儿问道:“您贵姓啊?”薛婆回答:“我姓薛,就住在东巷,和大娘也算是邻里了。”三巧儿又问:“您刚才那些东西,为什么不卖呢?”薛婆笑着解释:“要是不想卖,我拿出来干嘛呢?只是笑那外地来的客人,空有一副好模样,却不识货。”说完,她就打开箱子,拿出几件簪子和耳环,递给三巧儿看,接着说道:“大娘,您瞧瞧这样的首饰,光工钱就得花费不少呢!可他们给的价太不像话了,让我在主人家面前都没法交代呀。”她又拿起几串珠子,说道:“像这样上等的好货,他们出的价简直就是在做梦。”

三巧儿询问了薛婆对方的出价和薛婆的要价后,说道:“确实是让您吃亏了些。”薛婆夸赞道:“还是您这样的大家闺秀,见多识广,比那些男子汉的眼光可强多了。”三巧儿吩咐丫鬟上茶,薛婆推辞道:“不麻烦上茶了。我有件要紧事,得去西街一趟,结果遇到这个客人,耽搁了好长时间,真是‘买卖不成,耽误工程’。这个箱子我就先放在这儿,麻烦大娘帮忙收一下。我先去去,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走了。三巧儿让暗云送薛婆下楼,看着她出门朝西边去了。

三巧儿心里很喜欢薛婆带来的那几件首饰,一心等着薛婆回来商量价钱,可一连等了五天,薛婆都没有来。到了第六天午后,突然下起了一场大雨。雨还没停,就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三巧儿让丫鬟去开门查看,只见薛婆衣衫半湿,拿着一把破伞走了进来,嘴里念叨着:“晴天的时候不肯走,非要等下雨被淋成这样。”她把伞放在楼梯边,走上楼来向三巧儿行礼说道:“大娘,前几天我失约了。”三巧儿赶忙回礼问道:“这几天您去哪儿了呀?”薛婆解释道:“我女儿生了个孩子,我去看望她,在那儿住了几天,今天早上才回来。半路上又下起雨来,我在一个熟人那儿借了把伞,没想到还是破的,真是倒霉!”三巧儿又问:“您有几个儿女呀?”薛婆回答:“只有一个儿子,已经结婚了。女儿倒是有四个,这是我第四个女儿,嫁给了徽州的朱八朝奉做偏房,他们就在北门外开盐店。”

三巧儿疑惑地说:“您女儿这么多,也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呀。本乡本土的,找个一夫一妻的不好吗,怎么舍得让她给外地人做偏房呢?”薛婆解释道:“大娘您有所不知,反而是外地人更重感情。虽然是偏房,但大娘子一直在家里,我女儿就在店里,使唤着奴仆,生活也很自在。我每次去,她都把我当长辈一样看待,一点也不怠慢。现在她生了个儿子,日子就更好了。”三巧儿说:“这也是您有福气,女儿嫁得好。”

正说着,暗云把茶端了上来,两人便喝起茶来。薛婆说道:“今天下雨没事,我斗胆想看看大娘的首饰,要是能记下些精巧的样式,以后也有用处。”三巧儿谦虚地说:“也都是些平常的东西,您可别笑话。”说着就拿了一把钥匙,打开箱笼,陆续拿出许多绸缎、缨络之类的东西。薛婆看了,不停地夸赞,说道:“大娘有这么多珍贵的首饰,肯定看不上我带来的那几件东西了。”三巧儿说:“您过奖了,我正想跟您问个实在的价钱呢。”薛婆说:“娘子您是懂行的人,我就不用多说了。”

三巧儿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拿出薛婆的篾丝箱儿放在桌上,把钥匙递给薛婆说:“您打开看看,检查清楚。”薛婆笑道:“大娘可真细心。”当下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三巧儿品评这些首饰的价格,和薛婆心里的价位相差不大。薛婆也不争辩,高高兴兴地说:“这样的话,也算是没白忙活。我就算少赚几贯钱,心里也高兴。”三巧儿说:“只是有一点,眼下我凑不齐全部的价钱,只能先付一半。等我家官人回来,再一起结清,他估计这几天也就回来了。”薛婆说:“晚几天也没关系。只是这价钱已经让了很多,银子可得是足纹的。”三巧儿答道:“这是小事。”于是把自己心爱的几件首饰和珠子收了起来,吩咐暗云拿一杯现成的酒来,想和薛婆坐着聊聊天。

薛婆推辞道:“突然来打扰,怎么好意思呢?”三巧儿说:“平日里我也清闲,难得您来作伴说说话。您要是不嫌弃招待不周,就常来走动走动。”薛婆说:“多谢大娘厚爱,我家里太嘈杂了,像您这儿又太清静了。”三巧儿问:“您家儿子做什么生意呀?”薛婆说:“就是接待些珠宝客人,每天忙前忙后地招待,让人烦不胜烦。我多亏了经常到各户人家走动,在家里的时间少,还能好些。要是总在家里待着,非得闷死不可。”三巧儿说:“我家离您家近,您要是觉得烦了,就过来聊聊天。”薛婆说:“只是不敢总来打扰您。”三巧儿说:“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只见两个丫鬟来回忙碌,摆上了两副杯筷,两碗腊鸡,两碗腊肉,两碗鲜鱼,还有果盘和素菜,一共十六个碗。薛婆说道:“何必这么丰盛呢!”三巧儿说:“都是现成的,您别嫌弃招待得不好。”说完,给薛婆斟酒,薛婆也端起酒杯回敬,两人面对面坐着喝酒。原来三巧儿酒量不错,薛婆更是能喝,两人喝起酒来,越聊越投机,只恨没有早点认识。那天一直喝到傍晚,雨刚好停了,薛婆起身告辞。三巧儿又拿出大银杯,劝薛婆又喝了几杯,还留她吃了晚饭,说道:“您再坐一会儿,我把那一半的价钱给您。”薛婆说:“天晚了,大娘您自便吧,也不差这一晚,我明天再来拿。这个篾丝箱儿我也不拿走了,省得路上泥泞不好走。”三巧儿说:“明天我专门等您。”薛婆告别下楼,拿起破伞,出门走了。正所谓,这世上只有那巧舌如簧的媒婆,能哄得许多人团团转。

再说陈大郎在住处眼巴巴地等了几天,一直没有薛婆的消息。这天看到下雨,料想薛婆应该在家,于是不顾泥水,进城来打听消息,却没碰到薛婆。他自己在酒馆里喝了三杯酒,吃了些点心,又到薛婆家门口打听,还是没见薛婆回来。看看天色渐晚,正准备转身离开,只见薛婆满脸红晕,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进巷子。陈大郎赶忙迎上去,作揖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薛婆摆摆手说:“还早着呢。现在才刚开始想办法,就像刚种下种子,还没发芽呢。再过个五六年,等开花结果了,才能如你所愿。你别在这儿探头探脑的,我可不管那些闲事。”陈大郎见她喝醉了,只好转身回去。

第二天,薛婆买了些当季的新鲜果子、鲜鸡、鱼、肉之类的食材,雇了个厨子把菜做好,装成两个盒子,又买了一瓮上好的烈酒,让隔壁的小二帮忙挑着,来到了蒋家门前。三巧儿这天没见薛婆来,正让暗云开门出去看看,正好碰到薛婆。薛婆让小二把东西挑到楼下,先打发他走了。暗云马上回去禀报了主母。三巧儿把薛婆当作贵客一样,亲自到楼梯边迎接她上楼。薛婆千恩万谢地行了个礼,说道:“今天我准备了点薄酒,来陪大娘解解闷。”三巧儿说:“让您破费了,实在不敢当。”薛婆让两个丫鬟把东西搬上楼,摆了一桌子。三巧儿说:“您太客气了,何必弄得这么隆重。”薛婆笑着说:“我这小户人家,也备不出什么好东西,就当是请您喝杯茶。”暗云去拿杯筷,暖雪则生起了水火炉。不一会儿酒就热好了,薛婆说:“今天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娘坐到主位上。”三巧儿说:“虽然是您来做客,但在我家哪有这个道理?”两人谦让了好一会儿,薛婆最后只好坐在了客席上。这是她们第三次相聚,彼此之间更熟悉亲近了。

喝酒的时候,薛婆问道:“您家官人出门这么久了还没回来,真亏他舍得撇下您一个人。”三巧儿说:“谁说不是呢,说好了一年就回来,也不知道怎么耽搁了。”薛婆接着说:“依我看,放下您这样如花似玉的娘子,就算挣得堆金积玉又有什么稀罕的。”薛婆又说:“大凡走江湖的人,常常把客栈当作家,把家当作客栈。就像我那第四个女婿朱八朝奉,有了我女儿后,整天寻欢作乐,哪里还想家?有时候三年四年才回来一次,住个一两个月又走了。家里的大娘子独守空房,哪里知道他在外面的事呢?”三巧儿说:“我家官人可不是这样的人。”薛婆连忙说:“我就是随便说说,哪敢拿别人和您家官人比呢。”当天两人猜谜掷骰子,喝得酩酊大醉才分别。

第三天,薛婆带着小二来取回餐具,顺便收取那一半首饰钱。三巧儿又留她吃点心。从这以后,薛婆就以讨取另一半赊账为由,时常来蒋家,名义上是询问兴哥的消息。这薛婆能说会道,说话又带着几分诙谐,还特别擅长和丫鬟们开玩笑,所以蒋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她。三巧儿一天不见她来,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让家里的老仆人记住薛婆的住处,早晚都去请她,这样一来,薛婆来得就更勤了。

世间有四种人招惹不得,一旦惹上,就很难摆脱他们,分别是游方僧道、乞丐、闲汉和牙婆。前三种还好些,而牙婆常常出入内宅,女眷们要是觉得寂寞,十有八九愿意和她们来往。薛婆本就不是个本分人,靠着甜言蜜语,渐渐和三巧儿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友,三巧儿一时一刻都离不了她。真是应了那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大郎多次向薛婆询问进展,薛婆总是说时机未到。到了五月中旬,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薛婆在三巧儿面前,偶然抱怨自家屋子狭窄,又是朝西的方向,夏天住着特别闷热,哪比得上这楼上又宽敞又凉快。三巧儿随口说道:“您要是放心得下家里,来这儿过夜也挺好。”薛婆假意推辞:“好是好,就怕官人回来撞见。”三巧儿说:“就算他回来,也不会是深更半夜。”薛婆顺势道:“大娘要是不嫌弃我添麻烦,我跟您也算投缘,今晚就拿铺盖过来,陪您作伴,怎么样?”三巧儿大方地说:“铺盖我这儿多得是,您不用带。您回去跟家里说一声,干脆在我这儿过完夏天再走,不好吗?”

薛婆真的回家跟儿子媳妇说了这事,只带了个梳妆匣子就来了。三巧儿打趣道:“您太见外了,难不成我家还缺把油梳子?您还特意带过来干嘛?”薛婆解释说:“我这辈子就怕和人共用洗漱用品。大娘的精致梳具,我可不敢用。其他人的,我也不放心,还是自己带着踏实。不过大娘,您让我睡哪间房?”三巧儿指着床前一个小藤榻,说:“我早给您准备好了住处,咱俩离得近些,夜里睡不着还能说说话。”说完,找出一顶青纱帐,让薛婆自己挂上,两人又一起喝了会儿酒,这才休息。原本两个丫鬟在床前打地铺陪着三巧儿,薛婆来了之后,三巧儿就打发她们去隔壁房间睡觉了。

从这天起,薛婆白天出去走街串巷做买卖,晚上就到蒋家留宿。她时常带着酒菜来,和三巧儿热热闹闹地相聚。两人的床挨着摆放,虽然隔着帐子,却像睡在一处。夜里,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聊个不停,街坊邻里的家长里短,各种琐事无所不谈。有时候薛婆假装喝醉,还会说起自己年轻时的一些经历,这些话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三巧儿的心弦,羞得三巧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薛婆心里清楚,三巧儿已经开始心动了,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陈大郎的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七,这天是三巧儿的生日。一大早,薛婆就带着两盒礼品来为她庆祝。三巧儿连声道谢,留她在家吃面。薛婆说:“我今天有点事要忙,晚上再来陪大娘,一起看牛郎织女相会。”说完就走了。刚走下台阶没几步,就碰上了陈大郎。在街上不方便说话,两人就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陈大郎皱着眉头,埋怨薛婆:“干娘,您也太不着急了!春去夏来,现在都立秋了。您天天说时机未到,可我却觉得度日如年。再拖延几天,她丈夫要是回来了,这事可就彻底没戏了,这不等于活活害死我吗!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得找您索命。”薛婆赶忙安抚他:“你先别着急,我正想找你呢,你来得正好。成与不成,就在今晚,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如此这般……记住,一切都要悄无声息,别连累了别人。”陈大郎听后连连点头:“好计策!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重报答您。”说完,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到了约定的这天晚上,午后还飘着细雨,到了夜里更是没有星月,一片漆黑。薛婆在黑暗中带着陈大郎,在蒋家附近找了个地方藏好,自己则去敲门。丫鬟暗云点着纸灯笼来开门,薛婆故意摸了摸衣袖,大声说:“坏了,我的临清汗巾丢了!麻烦大家帮忙找找。”暗云信以为真,举着灯笼就到街上寻找。薛婆趁机向陈大郎招手,两人悄悄溜进家门,薛婆先把陈大郎藏在楼梯背后的暗处,然后大声喊道:“找到了,不用找了!”暗云说:“灯笼里的火也快灭了,我再去点一个来照您。”薛婆连忙说:“路都走熟了,不用灯笼。”于是,两人摸黑关上门,往楼上走去。

三巧儿听到动静,问道:“丢了什么东西?”薛婆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帕子,说:“就是这个冤家,虽说不值钱,却是一个北京客人送我的,正所谓礼轻情意重。”三巧儿开玩笑说:“说不定是老相好送的定情信物呢。”薛婆也笑着回应:“差不多啦。”当晚,两人有说有笑地喝酒。薛婆提议:“酒菜这么多,不如分些给厨房的下人,也让他们热热闹闹过个节。”三巧儿便真的让丫鬟拿了四碗菜、两壶酒下楼。厨房里的两个婆子和一个汉子吃了些酒菜,各自回去休息了。

喝酒的时候,薛婆又问起:“官人怎么还不回家?”三巧儿叹了口气:“算起来,都一年半了。”薛婆趁机感慨:“牛郎织女一年还能见一次,您比他们还多等了半年。常言说‘一品官,二品客’,出门在外的客商,哪能不遇到些风月之事?只是苦了家里的娘子。”三巧儿听了,低头不语,满脸愁容。薛婆见状,忙说:“是我多嘴了。今晚是牛郎织女相会的好日子,咱们只该喝酒取乐,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说着,又给三巧儿斟酒。

喝得差不多时,薛婆又跑去劝两个丫鬟:“这是牛郎织女的喜酒,多喝几杯,以后嫁个疼人的好丈夫,天天守在身边。”两个丫鬟拗不过,勉强喝了几杯,很快就不胜酒力,东倒西歪起来。三巧儿吩咐关上楼门,让她们先去睡觉,自己则和薛婆继续喝酒。

薛婆一边喝,一边没话找话:“大娘多大年纪嫁过来的?”三巧儿答:“十七岁。”薛婆又说:“那还算好,破身不算早,我十三岁就……”三巧儿惊讶道:“嫁得这么早?”薛婆接着说:“其实正式出嫁是十八岁。不瞒您说,我以前在邻居家学针线活,被他家少爷勾引,当时看他长得俊俏,一时没把持住……刚开始特别疼,多了几次之后,才知道其中滋味。大娘,您是不是也这样?”三巧儿只是笑笑不说话。

薛婆继续说:“没尝过那滋味的还好,尝过之后就忘不了,心里总痒痒的。白天还好,晚上可就难熬了。”三巧儿调侃:“看来您年轻时阅人无数,当初是怎么瞒过家人,装作黄花闺女嫁人的?”薛婆得意地说:“我娘看出了点苗头,怕我出丑,教我用石榴皮、生矾煎汤洗身子,下面就会收紧。我再装作很疼的样子,就蒙混过去了。”

三巧儿又问:“您做姑娘时,夜里一个人睡不觉得孤单?”薛婆凑近说:“记得在娘家时,哥哥出门,我和嫂嫂一起睡,我们俩……”三巧儿好奇:“两个女人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薛婆坐到三巧儿身边,说:“大娘您不懂,只要投缘,也能解闷。”三巧儿轻轻打了她一下:“我才不信,您净瞎编。”薛婆见三巧儿已经被勾起心思,继续说道:“我都五十二岁了,有时候夜里心里难受,多亏大娘您稳重。”三巧儿问:“那您难受时怎么办,总不能还去找男人?”薛婆神秘兮兮地说:“我有自己的法子,等会儿睡觉了再告诉您。”

正说着,一只飞蛾在灯上盘旋,薛婆拿扇子一拍,故意把灯扑灭,喊道:“哎呀,我去点灯!”她起身去开楼门,其实陈大郎早就悄悄上了楼梯,在门边等着。这一切都是薛婆提前设好的圈套。薛婆装作忘记拿火石,又折返回来,把陈大郎引到自己的榻上藏好,然后下楼转了一圈,再回来装作无奈地说:“夜深了,厨房的火都灭了,这可怎么办?”三巧儿害怕地说:“我习惯点灯睡觉,黑灯瞎火的,太吓人!”薛婆趁机提议:“我陪您一起睡怎么样?”三巧儿正想听她讲“救急的法子”,连忙答应:“好啊。”薛婆说:“大娘您先上床,我关上门就来。”

三巧儿先脱了衣服上床,催促道:“您快点来睡。”薛婆应了一声,却把陈大郎拉到三巧儿的床上。三巧儿摸到对方的身子,疑惑道:“您这么大年纪,身上怎么这么光滑?”陈大郎默不作声,钻进被窝就抱住三巧儿。三巧儿还以为是薛婆,也伸手相抱。接下来,陈大郎按计划行事。三巧儿一来酒劲上头,迷迷糊糊;二来被薛婆先前的话撩拨得心思浮动,没来得及多想,就陷入了这场早已设好的局中 。

陈大郎在风月场上经验丰富,与三巧儿相处时,将体贴温柔发挥到极致,让三巧儿彻底沉浸其中。结束后,三巧儿回过神,慌乱问道:“你究竟是谁?”陈大郎便将当初在街上偶然相遇,对她一见倾心,又如何苦苦央求薛婆设局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深情表白:“今日得偿所愿,即便现在死去,我也再无遗憾。”

这时薛婆走到床边,打着圆场说:“不是我胆大妄为,一来心疼大娘独守空闺,二来也是为救陈郎的相思之苦。你们二人能走到一起,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可别怪罪到我身上。”三巧儿满心担忧:“事已至此,万一我丈夫发现了,可怎么办?”薛婆赶忙安抚:“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收买好暗云、暖雪两个丫头,让她们守口如瓶,还会有谁泄露出去?有我在,包管你们夜夜相聚,不会出任何差错。日后可别忘了我这个牵线人就行。”

三巧儿到了这般境地,也顾不上许多了,两人又亲昵起来。直到五更天,天色渐亮,依旧难分难舍。薛婆再三催促,陈大郎才起身,悄悄出门离去。从那以后,两人夜夜相会,有时薛婆陪着陈大郎一起来,有时陈大郎独自前来。薛婆一面用甜言蜜语哄着两个丫鬟,一面又用利害关系吓唬她们,还让三巧儿赏赐她们几件衣服。陈大郎来的时候,也时不时给她们些零碎银子,让她们买果子吃。两个丫鬟被哄得开开心心,不仅守口如瓶,还主动帮忙望风,每次陈大郎进出,都是她们接应,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两人你侬我侬,感情愈发深厚,比真正的夫妻还要亲密。

陈大郎真心喜欢三巧儿,时不时就置办漂亮衣服、精致首饰送给她,还帮她还清了欠薛婆的另一半首饰钱,另外拿出一百两银子答谢薛婆。半年多下来,陈大郎在三巧儿身上花费了近千两银子。三巧儿也投桃报李,送了薛婆价值三十多两银子的东西。薛婆贪图这些不义之财,自然心甘情愿地为两人牵线搭桥。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刚过完热热闹闹的元宵佳节,转眼就到了万物复苏的清明时节。陈大郎想到生意已经耽搁许久,便打算返乡。当晚,他将想法告诉三巧儿,两人早已情深义重,一想到要分离,都满心不舍。三巧儿甚至甘愿收拾细软,和陈大郎私奔,去过长久日子。

陈大郎却理智地分析:“这使不得。我们相识相爱的经过,薛婆全都知晓。而且客栈的吕公,见我每晚进城,难免会起疑心。再说客船上人多眼杂,根本瞒不住。两个丫鬟又带不走。要是你丈夫回来,追究起来,怎么会善罢甘休?娘子先耐心等一等,明年这个时候,我到这里找个隐秘的住处,悄悄给你送信,到那时我们再一起走,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岂不是更稳妥?”

三巧儿还是不放心:“万一你明年不来,可怎么办?”陈大郎立刻发誓表决心。三巧儿说:“既然你有真心,我也绝不会辜负你。你回到家乡后,要是有顺路的人,托他给薛婆捎封信,好让我安心。”陈大郎点头答应:“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又过了几天,陈大郎雇好船只,装满粮食,再次前来与三巧儿告别。这一晚,两人难舍难分,时而互诉衷肠,时而抱头痛哭,又时而依偎在一起。整整一夜,两人都没合眼。五更天,三巧儿起身打开箱子,取出一件传家宝——珍珠衫,递给陈大郎,动情地说:“这件衫儿是蒋家祖传的,夏天穿上它,清凉透骨。你回去的路上天气渐热,正好用得上。我把它送给你作个纪念,你穿上它,就如同我在你身边一样。”

陈大郎感动得泣不成声,浑身发软。三巧儿亲手为他穿上珍珠衫,吩咐丫鬟打开门,亲自送他出门,再三叮嘱珍重,方才分别。

话说陈大郎得了珍珠衫后,对它爱不释手,每天贴身穿着,就连晚上脱下,也要放在被窝里,片刻不离。一路上顺风顺水,不到两个月,就到了苏州府枫桥。枫桥是柴米牙行聚集的地方,陈大郎自然要找个合适的商家脱手货物。

一天,陈大郎受邀参加一个同乡的酒席,席间遇到一位来自襄阳的客人。此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不是别人,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收购了珍珠、玳瑁、苏木、沉香等货物,与同伴相约到苏州贩卖。兴哥早就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直想来见识这个繁华的商业重镇,做完这趟买卖再回家。他去年十月就到了苏州,为了方便做生意,一直隐姓埋名,大家都叫他罗小官人,所以陈大郎丝毫没有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两人初次见面,却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年龄相仿、相貌相似,交谈之间,彼此都十分欣赏。酒席间,两人询问了对方的住处,随后互相登门拜访,很快就成了知己,经常往来。

兴哥收完货款,准备启程回家,便到陈大郎的住处告别。陈大郎设宴款待,两人促膝长谈,气氛十分融洽。当时正值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人脱下外衣喝酒,陈大郎不经意间露出了珍珠衫。兴哥看到那熟悉的珍珠衫,心中大吃一惊,却又不好直接相认,只好夸赞这件衣衫精美。

陈大郎因与兴哥交情深厚,毫无防备地问道:“枣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识?”兴哥心思机敏,回答道:“我常年在外,虽然知道有这个人,但并不相识。陈兄为何问起他?”陈大郎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与三巧儿相识相爱的经过,向兴哥和盘托出。他抚摸着珍珠衫,眼含泪水说:“这件衫儿就是她送我的。兄长此番回去,我有封书信,麻烦帮忙捎带,明天一早我就送到您的住处。”兴哥表面上答应得爽快:“一定办到!”可心里却如同被针扎一般,再也无心饮酒,匆忙起身告辞。

回到住处,兴哥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懊恼,恨不得立刻飞回家中。他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便登上回乡的船。刚要开船,就见陈大郎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亲手将一大包书信交给兴哥,再三叮嘱一定要送到。

兴哥气得脸色煞白,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等陈大郎离开后,他打开书信,只见信封上写着:“此书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兴哥怒火中烧,一把撕开信封,里面是一条八尺多长的桃红绉纱汗巾,还有一个纸糊的长匣子,里面装着一根羊脂玉风头簪。信中写道:“微物二件,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聊表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

兴哥怒不可遏,将书信撕得粉碎,抛入河中;又拿起玉簪,狠狠摔在船板上,玉簪顿时断成两截。可转念一想:“我真是糊涂!怎么不留着做个证据?”于是又捡起断簪和汗巾,收在一起,催促船夫赶紧开船。

兴哥日夜兼程,终于赶到家乡。远远望见自家大门,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满心悔恨:“当初夫妻二人何等恩爱,都怪我贪图钱财,留她一人在家,才闹出这般丑事,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归心似箭的他,临近家门时,心中却又充满痛苦和怨恨,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走进家门,兴哥强压心中怒火,与三巧儿勉强打了个照面。三巧儿本就做贼心虚,见丈夫回来,只觉得脸上发烫,不敢主动上前搭话。兴哥搬完行李,借口去看望岳父岳母,又回到船上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兴哥回家对三巧儿说:“你爹娘突然同时生病,病情十分严重。昨晚我留在那里照顾了一夜,他们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想见你一面。我已经在门口雇好了轿子,你赶紧回去,我随后就到。”三巧儿见丈夫一夜未归,本就满心疑虑,听说父母生病,顿时慌了神,急忙将箱笼钥匙交给丈夫,带着一个婆子上了轿。

兴哥叫住婆子,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嘱咐道:“把这封信送给王公,送完就随轿子回来。”

三巧儿回到娘家,见父母安然无恙,顿时愣住了。王公见女儿没打招呼就回来,也十分惊讶。他从婆子手中接过信,拆开一看,竟是一封休书。上面写着:“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凭媒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成化二年月日,手掌为记。”休书里还包着那条桃红汗巾和折断的羊脂玉风头簪。

王公大惊失色,叫来女儿询问缘由。三巧儿得知自己被休,顿时痛哭失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公气得火冒三丈,立刻赶到女婿家,兴师问罪。蒋兴哥连忙上前行礼,王公质问道:“贤婿,我女儿清清白白嫁到你家,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休了她?必须给我个说法!”

蒋兴哥冷冷地说:“小婿不好明说,您问问令爱就知道了。”王公道:“她只会哭,什么都不说,急死我了!我女儿从小聪明懂事,我不信她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就算有些小过错,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该原谅她。你们俩七八岁就定下婚约,成婚后一直和和睦睦。你刚回家,还没待上几天,到底发现了什么,要如此狠心?传出去,别人都会说你无情无义!”

蒋兴哥沉声道:“丈人,小婿也不多说了。家里有件祖上传下来的珍珠衫,一直由令爱保管,您问问她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在,我绝不再提此事;如果不在,就别怪我无情了。”

王公急忙回家,质问女儿:“你丈夫问你要珍珠衫,你到底把它给了谁?”三巧儿一听,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更觉无地自容,只是不停地哭泣,说什么也不肯开口。王公束手无策,王婆劝道:“别光哭,把实情告诉爹妈,咱们也好想办法。”可三巧儿只是哭个不停,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真相 。

王公心中满是疑惑,实在想不通女儿究竟为何被休,便走到邻居家闲聊解闷去了。王婆看着女儿哭得双眼红肿,心疼得不行,生怕她哭坏了身子,连忙轻声安慰了几句,随后转身去厨房热酒,想让女儿喝点酒消消愁,缓解一下糟糕的心情。

此时的三巧儿独自坐在房中,脑海里不断思索着珍珠衫泄露的原因,怎么也想不明白丈夫是如何知晓的。看着眼前的汗巾和簪子,更是满心困惑,完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沉思许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我懂了。这折断的簪子,分明是镜破钗分,暗示夫妻缘分已尽;这条汗巾,是在暗示我悬梁自尽啊。他顾念夫妻情分,不忍心直接说破,是想保全我的颜面和廉耻。可惜四年的恩爱,就这么戛然而止,是我做了错事,辜负了丈夫的一片深情。如今即便活着,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还不如一死了之,反倒落得个干净。”

说完,她又悲从中来,痛哭了一场。随后搬来一个坐凳,踩在上面,将汗巾系在房梁上,正准备上吊自尽。也许是命不该绝,她上吊前忘了关房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婆暖好酒走进房间,一眼看见女儿的危险举动,顿时惊慌失措,顾不上放下酒壶,急忙冲上前去拉扯。慌乱中,王婆一脚踢翻了坐凳,母女俩一起摔倒在地,酒壶也摔翻了,酒水洒了一地。

王婆挣扎着爬起来,赶紧扶起女儿,焦急地说道:“你这是何苦!才二十多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先不说你丈夫说不定还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就算真的休了你,凭你这模样,还怕没人要?肯定能再找个好人家,后半辈子也能过得舒坦。你就放宽心,好好过日子,别再胡思乱想了。”

王公回家后,得知女儿寻死的消息,也赶忙过来劝说。他再三叮嘱王婆,一定要多加留意,防止女儿再做傻事。经过几天的开导,三巧儿没办法,也只好暂时放下了寻死的念头。真是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另一边,蒋兴哥把晴云、暖雪两个丫头捆了起来,严厉逼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开始,两个丫头还拼命抵赖,但被打得受不了,最终只能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都招了出来。兴哥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薛婆从中勾引撺掇,与其他人无关。

第二天一早,兴哥带着一群人怒气冲冲地赶到薛婆家里,将薛婆打得狼狈不堪。薛婆自知理亏,躲在一旁不敢吱声,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她说话。兴哥见她这副模样,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回家后,他找来牙婆,把两个丫头都卖了。楼上的细软箱笼,大大小小一共十六只,他用三十二条封皮交叉封好,再也没有打开过。这是为什么呢?其实是因为兴哥和三巧儿原本感情极深,虽然一时冲动休了她,但心里还是十分痛苦。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想起三巧儿,实在不忍心打开。

再来说说另一件事。南京有个叫吴杰的进士,被任命为广东潮阳县知县,走水路去赴任,途中经过襄阳。他没有带家眷,想着顺便找个美貌的小妾。一路上看了不少女子,却都没看上。后来听说枣阳县王公的女儿长得十分漂亮,全县都有名,于是拿出五十金作为财礼,托媒人去说亲。王公本来挺乐意的,但又担心前女婿蒋兴哥有意见,便亲自跑到蒋家,把这事告诉了兴哥。没想到兴哥并没有阻拦。

到了三巧儿出嫁的那晚,兴哥雇了人,把楼上那十六个原封不动的箱笼,连同钥匙一起送到吴知县的船上,当作三巧儿的嫁妆。三巧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这件事传开后,大家议论纷纷,有的人夸赞兴哥为人厚道,有的人笑他太傻,还有的人骂他没骨气,真是人心各异。

先不说这些闲话了。陈大郎在苏州把货物卖完后,回到新安,心里整天惦记着三巧儿。每天看着珍珠衫,唉声叹气。他的妻子平氏察觉到这件衫子来历不明,等丈夫睡着后,偷偷把珍珠衫拿走,藏在了天花板上。第二天早上,陈大郎想穿珍珠衫,却怎么也找不到,便向老婆索要。平氏坚决不承认拿了衣服。陈大郎急得火冒三丈,把家里的箱子柜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不见珍珠衫的踪影,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婆。这一骂,惹得平氏又哭又闹,夫妻俩大吵了两三天。

陈大郎心烦意乱,匆忙收拾好银两,带着小厮,再次前往襄阳,想再见三巧儿一面,跟她借些钱,重新做生意。快到枣阳的时候,没想到遭遇了一伙强盗,不仅本钱被抢劫一空,小厮也被杀害了。陈大郎眼疾手快,躲到船尾的舵上,才侥幸保住性命。他心想回不了家乡,就先到以前住过的地方落脚,打算等见到三巧儿,向她借些东西,再想办法东山再起。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只好离船上岸。

陈大郎来到枣阳城外的老房东吕公家,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还说:“现在我想请卖珠子的薛婆,帮我向相熟的人家借些本钱做生意。”吕公听了,说道:“大郎你还不知道吧,那婆子因为勾引蒋兴哥的老婆,做了不光彩的事。去年兴哥回来,问他老婆要什么‘珍珠衫’,才发现老婆把衣服送给情人了,无言以对。兴哥当时就休了老婆,现在他老婆已经改嫁给南京的吴进士,做了二房夫人。那婆子被蒋家打得房子都快拆了,待不下去,搬到别的县去了。”

陈大郎听了这番话,犹如当头被浇了一桶冷水,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寒热,生起病来。这病既有心中郁结的原因,又有相思过度的因素,还带着些体虚和受惊的症状,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好转。把照顾他的吕家小厮都弄得不耐烦了。陈大郎心里过意不去,强打精神,写了一封家书。他把吕公请来,商量着找个可靠的人把信捎回家,再取些盘缠,顺便让家里派个亲人来照顾他,接他回去。吕公正有此意,刚好有个相识的承差,要送上司公文去徽宁一带,走水陆驿站,速度很快。吕公接过陈大郎的家书,又让他拿出五钱银子,送给承差,请他顺路捎带。俗话说“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没几天,承差就到了新安县,找到了陈商(陈大郎)的家,把信送到后,又飞马离开了。这一封信,没想到又引出了一段姻缘。

平氏拆开家信,确认是丈夫的笔迹,信中写道:“陈商再拜,贤妻平氏见字:分别后在襄阳遭遇强盗,钱财被劫,仆人被杀。我受到惊吓后生病,现在住在以前的房东吕家,两个月了还没好。你看到信后,赶紧找个可靠的亲人,多带些盘缠,快来看看我。我卧病在床,匆匆写此信。”

平氏看了信,半信半疑,心想:“上次他回家,赔了一千两本钱。就说这件珍珠衫吧,来路肯定不正。这次又说被盗,还让多带盘缠,说不定是假话。”但又转念一想:“他说要个可靠的亲人去看他,那病情可能真的很严重。这话是真是假,还不好说。现在该派谁去呢?”她左思右想,始终放心不下,便和父亲平老朝奉商量。最后收拾好家中的细软,带上仆人陈旺夫妇,还请父亲作伴,雇了艘船,亲自前往襄阳看望丈夫。

船行到京口时,平老朝奉突然痰火病发作,只好找人把他送回家。平氏带着众人继续逆流而上。没过几天,就到了枣阳城外,打听到了老房东吕家。没想到,十天前陈大郎已经去世了。吕公给了些钱,简单地把他入了殓。平氏得知后,当场哭倒在地,过了好久才苏醒过来。她急忙换上孝服,再三恳求吕公,想打开棺材见丈夫一面,再买副好棺材重新安葬。但吕公坚决不同意。

平氏没办法,只好买了副棺材将丈夫的棺木套在外面,又请来僧人做法事超度,烧了很多纸钱。吕公收了她二十两银子的谢礼,之后不管平氏怎么折腾,都不再说话。

过了一段时间,平氏想选个好日子,把丈夫的灵柩运回家乡。吕公见平氏年轻漂亮,心想她肯定守不住寡,而且看她身上还有些钱财,又想到自己儿子吕二还没成亲,就盘算着把平氏留下来,促成这桩婚事,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吕公买了酒请陈旺吃饭,让陈旺的老婆去委婉地向平氏提这件事,还许诺事成之后会给厚谢。可陈旺的老婆是个直肠子,根本不懂什么委婉,直接把吕公的意思告诉了平氏。平氏听后大怒,把她骂了一顿,还打了几个耳光,顺带把吕公也数落了一番。吕公讨了个没趣,心里虽然生气,但也不敢发作。真是“羊肉馒头没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骚”。

吕公一计不成,又去怂恿陈旺逃走。陈旺也觉得在这里没什么盼头了,便和老婆商量,让她做内应,里应外合,把平氏的银两首饰偷得一干二净,然后两人连夜跑了。吕公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反倒埋怨平氏:“不该带这种坏人出来,幸好只是偷了自家主母的东西,要是偷了别人家的,还不连累别人!”他还嫌灵柩放在这里碍事,影响自己做生意,催着平氏赶紧把灵柩弄走,又说年轻寡妇在这里住不方便,一个劲地赶她走。

平氏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另外租了一间房子住下,雇人把丈夫的灵柩移到新房里安置好。那孤苦凄凉的场景,可想而知。

平氏隔壁住着一个张七嫂,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她听到平氏哭泣,经常过来安慰。平氏也常请她帮忙典当几件衣服换钱用,心里十分感激她。没过几个月,平氏的衣服都典当了。她从小针线活做得好,就想着去大户人家教女红谋生,以后再做打算。她和张七嫂商量这件事,张七嫂劝说道:“我直说了,你别介意。大户人家不是你一个年轻女子能随便去的。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靠做针线活就能过一辈子?而且在大户人家做针线娘,名声也不太好,会被人看轻。还有,你丈夫的灵柩该怎么处理,这也是件大事。总这么租房子放着也不是办法。”

平氏叹了口气说:“这些我都想到了,可实在是没办法啊。”张七嫂接着说:“我有个主意,你别见怪。你大老远从家乡过来,孤身一人,手里又没钱,想把灵柩运回去,太难了。别说你以后衣食难保,就算能守寡,又有什么意义呢?依我看,不如趁着年轻漂亮,找个好人家嫁了。拿些财礼,买块地把丈夫葬了,你也有了依靠,这样生死都没有遗憾了。”

平氏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沉思片刻后,无奈地说:“罢了,罢了,我卖身葬夫,旁人也不能说我什么。”张七嫂见她有些心动,赶紧说:“你要是定了主意,我这儿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年纪和你差不多,长得一表人才,家里还很有钱。”平氏有些顾虑:“他家既然是富贵人家,恐怕看不上二婚的吧。”张七嫂连忙解释:“他也是续弦,之前跟我说过,不管是头婚还是二婚,只要人长得好看就行。凭娘子你的容貌,肯定能合他心意!”

原来,张七嫂之前受蒋兴哥所托,要帮他找个好亲事。因为蒋兴哥前妻三巧儿长得十分漂亮,所以他想再找个美貌的女子。平氏虽然容貌比不上三巧儿,但手脚麻利,头脑也灵光,这点比三巧儿强。第二天,张七嫂就进城把平氏的情况告诉了蒋兴哥,兴哥听说平氏是外地人,心里更加满意。平氏这边也不要财礼,只希望对方能买块好地安葬丈夫。经过张七嫂几次来回沟通,双方都同意了这门亲事。

暂且不说那些繁杂琐事。平氏将丈夫陈大郎的灵柩入土安葬,完成祭奠仪式后,悲痛地大哭了一场。之后,按照习俗撤去灵堂、脱下孝服。到了成亲那天,蒋家送来了衣饰,还把平氏之前典当出去的衣服都赎了回来。婚礼上大吹大擂,两人在洞房花烛中结为夫妻。正所谓,虽然成亲的规矩都是熟悉的旧俗,但两人之间的恩情美满,更胜过新婚。

蒋兴哥见平氏举止端庄,对她很是敬重。有一天,蒋兴哥从外面回来,看到平氏正在整理衣箱,箱中有一件珍珠衫。蒋兴哥认出了这件衣服,十分惊讶地问道:“这件衫儿是从哪里来的?”平氏说:“这件衫儿的来历很是奇怪。”于是便把前夫陈大郎当初得到这件衫儿后的种种表现,夫妻之间为此争吵、赌气以及最终分别的事情,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她还说:“前些日子生活艰难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把它典卖掉。只是担心这衫儿来历不明,怕惹出麻烦,所以一直不敢让别人看到。就连我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蒋兴哥接着问:“你前夫陈大郎,名字是不是叫陈商?是不是白白净净的面皮,没有胡须,左手留着长指甲?”平氏回答道:“正是。”蒋兴哥听后,伸出舌头,双手合十对着天道:“这么说来,天理昭彰,真是太可怕了!”平氏忙问其中的缘由,蒋兴哥便说:“这件珍珠衫,原本是我家的旧物。你丈夫曾经奸骗了我的妻子,得到这件衫儿作为信物。我在苏州和他相遇时,看到了这件衫儿,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回到家后就把王氏休了。谁能想到你丈夫客死他乡,而我如今续弦,只听说妻子是徽州陈姓客商的妻子,没想到竟然就是陈商的妻子!这难道不是一报还一报吗?”平氏听完,不禁毛骨悚然。从这以后,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这才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真正故事。有诗写道:“天理昭昭不可欺,两妻交易孰便宜?分明欠债偿他利,百岁姻缘暂换时。”

蒋兴哥有了持家的娘子后,一年之后,又前往广东做生意。也许是命中注定有事发生。一天,他到合浦县贩卖珍珠,价格都已经谈妥。然而,主人家的老头儿偷偷藏起了一颗特别大的珍珠,却死活不承认。蒋兴哥心中气愤,一把抓住老头儿的袖子要搜身。没想到用力过猛,把老头儿拖倒在地,老头儿倒下后就没了声响。蒋兴哥赶忙去扶,发现老头儿已经断气了。老头儿的儿女和邻居们,有的哭,有的叫,一下子簇拥过来,将蒋兴哥抓住。他们不由分说,狠狠地打了蒋兴哥一顿,然后把他关在一间空房里。

当晚,他们连夜写好了状词,只等天亮后,县太爷升堂审案时,就把蒋兴哥和状词一起呈上去。县太爷受理了此案,因为当天还有其他公事,便吩咐将蒋兴哥锁起来关押,第二天再审。你知道这个县太爷是谁吗?他姓吴名杰,是南畿的进士,正是三巧儿现在的丈夫。吴杰最初被选任在潮阳做官,上司因为他为官清廉,便把他调到这盛产珍珠的合浦县任职。

这天夜里,吴杰在灯下仔细审阅已经受理的状词。三巧儿正在旁边闲看,偶然看到宋福所写的关于人命的状词,那凶犯罗德,是枣阳县的客人,这不就是蒋兴哥吗?三巧儿想起往日与蒋兴哥的恩情,不禁悲痛心酸,哭着对丈夫吴杰说:“这罗德是我的亲哥哥,过继给了母舅罗家。没想到在外地竟犯下如此大罪。官人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救他一命,让他能回到家乡?”县主说:“且看明天审问的情况吧。如果真的是他害了人命,我也很难宽恕他。”三巧儿双眼含泪,跪下来苦苦哀求。县主说:“你先别着急,我自有办法。”

第二天早上,县太爷升堂审案,第一个就审问这起案件。只见宋福、宋寿弟兄两个,哭哭啼啼地为父亲讨公道,禀报道:“因为争珍珠怀恨在心,蒋兴哥当时就把我父亲打昏,倒地后就死了。希望老爷为我们做主。”县主询问众多证人的证词,有的说蒋兴哥把老头儿打倒了,有的说老头儿是被推倒的。蒋兴哥辩解道:“他父亲偷了我的珠子,我气不过,和他争论。他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稳,自己跌倒摔死的,和我没有关系。”

县主问宋福:“你父亲多大年纪了?”宋福回答:“六十七岁了。”县主说:“老年人容易昏厥,不一定是被打死的。”宋福、宋寿却坚持说是被打死的。县主说:“有没有伤,必须要经过检验。既然说是被打死的,那就把尸体送到漏泽园去,等晚堂的时候听候检验。”原来宋家也是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老头儿曾经当过里长,他的儿子怎么肯让父亲的尸体在尸场被解剖检验呢?于是,兄弟两个双双磕头说:“父亲的死状,大家都有目共睹,只求老爷能到我们家里去检验尸体,我们不愿意把尸体送到外面检验。”

县主说:“如果不看到贴骨的伤痕,凶犯怎么会认罪呢?没有验尸报告,我又怎么向上司申报呢?”兄弟两个只是不停地求情。县主发怒道:“你父亲已经快七十岁了,寿终正寝也是正常的。倘若不是被打死的,却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反而会增加死者的罪过。而且,你们做儿子的,好不容易把父亲养到这么大年纪,却给他一个不得善终的恶名,你们心里能忍心吗?不过,打死是假,推倒在地是真,如果不重重惩罚罗德,也难消你们的气。我现在让他披麻戴孝,像亲儿子一样行礼,所有丧葬的费用,都由他来承担。你们能接受吗?”

兄弟两个说:“老爷的吩咐,我们怎敢不遵从。”蒋兴哥见县太爷没有用刑罚,断案也很公正,心中大喜。当下,原告和被告都磕头称谢。县主说:“我也不写审案的单子了,派差人押着蒋兴哥出去,等事情办完后回来禀报,把原来的状词给你们销毁就行了。”这正是:“公堂造业真容易,要积阴功亦不难。试看今朝吴大尹,解冤释罪两家欢。”

再说三巧儿自从丈夫吴杰出堂审案之后,就如坐针毡。一听到退衙的消息,便迎上去询问情况。县主说:“我是这样这样断案的,看在你的面子上,一板子都没有打他。”三巧儿千恩万谢,又说:“我和哥哥分别很久了,非常渴望能和他见一面,问问爹娘的消息。官人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和哥哥见上一面,这份恩情可就太大了。”县主说:“这也不难。”

看官们,你们说三巧儿被蒋兴哥休了,恩断义绝,为什么还如此重情重义呢?其实,他们夫妻原本感情就十分深厚,只是因为三巧儿做了错事,蒋兴哥不得已才休了她,但蒋兴哥心里还是不忍心的。所以在三巧儿改嫁的时候,把十六只箱笼完完整整的送给了她。就这一件事,也让三巧儿的心肠软了下来。如今她身处富贵之中,看到蒋兴哥落难,又怎么能不救呢?这就叫做知恩图报。

再说蒋兴哥遵照县太爷的判决,尽心尽力地守礼,而且毫不吝啬钱财,宋家弟兄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丧葬之事办完后,差人押着蒋兴哥到县衙门回复。县主把蒋兴哥叫进私衙赐座,说道:“你这场官司,如果不是你妹妹再三哀求,我几乎就冤枉你了。”蒋兴哥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一时回答不上来。过了一会儿,喝完茶,县主请蒋兴哥进入内书房,让小夫人出来相见。

你说这意外的相逢,是不是像梦境一样呢?蒋兴哥和三巧儿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相互拥抱,放声大哭。他们哭得比哭爹哭娘还要悲痛,连县主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十分不忍。县主说道:“你们两人先别伤心了,我看你们不像是兄妹,快说出真实的情况,我自有办法处理。”两人哭个不停,谁都不肯说。但被县主再三盘问,三巧儿只得跪下,说道:“我罪该万死,这个人是我的前夫。”蒋兴哥知道瞒不住了,也跪下来,把从前和三巧儿恩爱的事情,以及休妻再嫁的经过,一一讲述了出来。说完后,两人又抱在一起痛哭,连吴知县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说道:“你们两人如此相爱,我怎么忍心拆散你们。幸好三巧儿在这里三年没有生育,现在你就把她领回去团聚吧。”

两人像插烛一样连连磕头拜谢。县主马上找来一顶小轿,送三巧儿出了衙门,又召集人手,把原来作为三巧儿嫁妆的十六个箱笼抬去,都让蒋兴哥收下,还派了一名典吏,护送他们夫妇离开县境。这都是吴知县的厚德之举。正是:“珠还合浦重生采,剑合丰城倍有神。堪羡吴公存厚道,食财好色竞何人!”

吴知县向来子嗣艰难,后来被选调到吏部任职,在北京纳了宠妾,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后代科举不断,人们都说这是他积阴德的回报,这是后话了。

再说蒋兴哥带着三巧儿回到家,与平氏相见。论起蒋兴哥的第一次婚姻,王氏(三巧儿)在前。但因为休过一次婚,而平氏是明媒正娶的,而且平氏比三巧儿年长一岁,所以蒋兴哥让平氏作为正房,王氏反而做了偏房,两人以姐妹相称。从此,蒋兴哥一夫二妇,一家人团圆和睦,一直到老。有诗为证:“恩爱夫妻虽到头,妻还作妾亦堪羞。殃样果报无虚谬,腿尺青天莫远求。”

爱看读书推荐阅读:重生之桃李满天下抗战之血色战旗迷踪谍影刺刀1937我成了大明勋戚隋唐之乱世召唤夺宋:水浒也称王无敌疯皇子,父皇跪求我登基!崇祯大明:从煤山开始极品大昏君我在三国用九年义务教育打天下三国:我张角只玩法术镇国少将军三国:杨卓来了演武令生死狙杀三国:穿越我是东乡公主曹绫异界华夏之召唤名将凤帝九倾三国:开局被刘大耳逼出山重生之傲仕三国大人,天冷了加件黄袍吧!大秦:娶了植物人公主后我乐疯了公子上朝嬴政:东巡假死,皇帝换人了?校花的贴身狂少大唐:我能搞钱,多娶公主合理吧吾兄秦始皇,我只想在大秦躺平锦衣春秋李渊:捡到野生皇孙,李世民懵了重生皇太子,召唤武将争霸天下沙雕网友援北伐三国:开局打跑刘备,强抢糜贞带着骑砍系统在中世纪创建帝国执戟战红楼马谡别传素手倾天,邪君的宠妃异世枭雄传花田喜嫁,拐个狼王当相公人在隋唐:从合成词条开始无敌老子传奇:大道至简奥特曼之成为光后就无敌了携手狐仙共修真皇后请自重,我真不想代替陛下呀!医妃火辣辣千山记开局当兵发媳妇,我激活了斩首系统路过漫威的骑士楚韵最强炊事兵
爱看读书搜藏榜:海贼之无上剑豪全面战争:从三国开始签到风起大浩我娘子天下第一跟着小说看历史大秦:蒙府赘婿富可敌国乱说天国赵公子重生岳飞之还我河山大秦:公子长青的逆天之路从净身房开始权倾天下三国主播大传重生:从小兵开始争霸天下爆笑家斗:庶妃不好惹大夏十三太保大明:你真是朕的好大儿落榜后招兵买马,女帝跪求我别反大唐:刚造反,被武则天偷听心声拯救大秦朝残阳起风雷晋乱嗜血猎杀红楼之庶子无双大明流匪师士传说断绝关系后,王爷全家后悔终生我和房车回古代地狱开局,从马恩河奇迹开始我家医馆通古代,朱标上门求医三国先弄个不死之身再开局宋桓帝玲珑嫡女之谋嫁太子妃万灵之域重生之在古代翻云覆雨三国:我吕布,白门楼开局明末第四天灾谋明天下一世婚宠:总裁娇妻太撩人大明:靖难!我摸尸杀敌捡属性,无敌了隐龙圣手:痴傻三年,苏醒即无敌华兴传坏人笔记被刘备赶走后,曹操拜我首席军师我,杨丰智:乱世雄主!在他心头放肆我的大明新帝国明朝好女婿三国之绝望皇帝路医入白蛇腹黑娘亲爆萌宝:九王,太凶猛
爱看读书最新小说:大周第一纨绔穿越后,我靠搬砖称帝了从程序员到帝王:我的离谱穿越路我就一猎户,你让我争霸天下?四国争霸从试毒小太监到权倾朝野1931东北崛起马踏东京赏樱花视野可视化,我开全图杀鬼子开局躺板板!我在上京杀疯了魂穿崇祯:我激活暴君模拟器蜀汉儒将,亦争天下第一续隋造反,从辅佐美艳太后开始数风流人物还看前世与今朝人在三国开启工业革命东北谢文东红警:龙国崛起纨绔六皇子,从八岁开始布局天下争霸天下:从拿捏女绿茶开始我,无敌军火商,不接受女帝强娶玩权谋我真有点内行坏人笔记明末少年隋唐八卦史【精华版】谍影护龙古戒觉醒:苏然都市穿越传奇星宿典藏录:幽冥契寒门崛起:从山村打猎养娇妻开始穿越东晋,山河共挽重生七零:带着空间去打猎天崩开局,我从打猎到黄袍加身从生撕虎豹开始,杀穿皇朝称帝!日月山河永在!但却在1936?出谋划策我不行,造谣绯闻第一名二战那些事儿穿越:我成了三国废材王子赵聪的一生铁血军魂,抗战传奇卡鉴枭雄传综武:金榜霸主竟是我儿!人间千盏灯:风月无边的古老回声为养娇妻,我从赶山开始猎尽天下穿越架空,我才是老板中的天花板善导思想乱世枭雄:从打猎养姐妹花开始春秋往事俺是帝夜星空里最炫亮的星开局双圣降临,我被疯抢了汉末:曹刘逆转命运水浒:我在梁山当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