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得扁担村的青瓦低低沉沉,村口那口老井的井沿上,青苔裹着暗红锈迹,像凝固的血痂。七十八岁的周婆婆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绕过井台,浑浊的眼珠盯着井里翻涌的黑水,突然对着跟在后头的孙子小宝尖声嘶吼:“别往井边走!那下头的东西,馋活人皮肉!”
这话惊得小宝打了个哆嗦。他刚从镇上初中放学回来,书包带子还歪挂在肩头。村里人都知道,周婆婆自从五年前儿子在井边溺亡后,就有些疯疯癫癫。可当小宝瞥见井水里浮起半张青紫的人脸时,喉咙里的惊叫被恐惧生生掐断——那张脸泡得发胀,眼窝黑洞洞的,嘴角还挂着水草编成的绳结。
“别看!”周婆婆突然扑过来捂住他的眼睛,拐杖“哐当”砸在井台上。小宝闻到她袖口传来的腐臭味,像是腌坏的腊肉混着淤泥。等他再睁眼时,井里只剩翻涌的黑水,水面漂着片枯黄的槐树叶,形状却诡异地像只摊开的手掌。
当晚,小宝的噩梦从凌晨开始。他梦见自己赤着脚踩在黏腻的井壁上,潮湿的苔藓在脚趾缝里滑动。井底深处传来指甲抓挠石壁的声音,“嗤啦嗤啦”,一下又一下。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缠住他的脚踝,小宝低头,看见无数惨白的手臂从黑水伸出,每只手的腕骨上都缠着褪色的红绳——正是村里失踪的七个孩子,失踪前都戴着本命年的红绳手链。
“救......”小宝的呼救声被黑水灌进喉咙。他猛地惊醒,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窗外月光惨白,床头的闹钟显示三点十七分。楼下传来水桶撞击井台的声响,“咚——咚——”,规律得瘆人。小宝壮着胆子趴到窗边,看见一个穿着褪色碎花裙的女孩正在打水。她的长发垂到腰间,随着提水的动作左右摇晃,露出后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女孩突然抬起头,小宝看清她的脸——正是三天前失踪的邻居家女儿小雨!小雨的眼睛泛着青灰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森白牙。她举起盛满水的木桶,对着小宝晃了晃,桶里漂着半截腐烂的手指。
小宝的尖叫惊醒了整栋楼。父母冲进房间时,他正蜷缩在床角,浑身抖如筛糠。父亲抄起手电筒冲向井台,井边空无一人,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但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井绳时,所有人都僵住了——湿漉漉的麻绳上,缠绕着七根褪色的红绳手链,还有一缕沾着血痂的长发。
村长带着村民们赶来时,天刚蒙蒙亮。有人提议封了这口井,却被周婆婆拦住。她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井边,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水面:“不能封!得捞......捞干净......”说着,她突然扑向井沿,枯瘦的手指在井壁上抓挠,“我儿子在下面等着,还有那些娃娃......他们的脚被铁链子锁着,在啃自己的骨头!”
几个胆大的村民架住周婆婆,找来长竹竿试探井底。竹竿探到一半突然卡住,众人费了好大劲才拉上来,竹竿末端缠着湿漉漉的头发,还挂着块带肉的指甲。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说要报警,有人嚷着请道士,混乱中,小宝看见井水里浮起密密麻麻的人脸,青紫肿胀,正是村里这些年失踪的男女老少。
正午时分,镇上的民警和道士同时赶到。道士是个白胡子老头,背着桃木剑,腰间挂着黑驴蹄子。他绕着井台走了三圈,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井里怨气冲天,底下镇压着个怨气极重的邪祟。你们村二十年前,是不是出过灭门惨案?”
村长脸色煞白,点头承认。原来二十年前,村里的李屠户一家七口突然暴毙,死状凄惨。李屠户被斧头劈成两半,妻子和五个孩子被割喉,鲜血染红了整间屋子。因为查不出凶手,尸体就草草埋在井边。后来,村里开始接连有人失踪,都是在井边不见的。
道士让村民取来黑狗血、糯米和桃木钉,准备做法。他刚把黑狗血倒进井里,水面突然沸腾起来,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从井里探出上半身,她的喉咙被割开,舌头耷拉在胸前,正是李屠户的妻子。
“还我命来——”女鬼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道士挥起桃木剑,剑身上的符文发出金光。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无数惨白的手臂从井里伸出,缠住道士的腿。小宝看见周婆婆突然挣脱束缚,跳进井里,嘴里喊着:“儿啊,娘来陪你了!”
混乱中,小宝的目光落在井壁上。他发现靠近水面的地方,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用血写的:“七月十五,子时三刻,血祭井神,还我公道......”原来,李屠户一家是被村里人联合害死的,因为他们发现李屠户在井里下了毒。为了掩盖罪行,村民们伪造了灭门惨案,却不知李屠户一家的冤魂化作厉鬼,每隔二十年就要索命。
道士咬破手指,在桃木剑上画下血符,大喝一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桃木剑化作一道金光,刺入女鬼的胸膛。女鬼发出最后的惨叫,井里的黑水开始退去,露出井底堆积如山的白骨。小宝看见周婆婆的儿子躺在最上面,手腕上还戴着周婆婆给他编的红绳手链。
天亮时,井里的邪祟终于被铲除。村民们填平了老井,在上面建起一座庙,供奉着各路神明。但每到七月十五,村里还是会传出隐隐的哭声,仿佛那些冤魂仍在诉说着他们的不甘。而小宝,每当路过庙前,总能看见周婆婆坐在台阶上,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手里还攥着半截红绳,那是她儿子唯一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