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内潮湿阴冷，施公与赵无畏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在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中艰难前行。赵无畏那张被毒烟熏得漆黑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骇人，唯有眼白和牙齿还保留着原本的颜色。
\"大人，您说这地道能通到哪儿？\"赵无畏压低声音问道，手中佩刀始终保持着戒备姿态。
施公脚步不停，手指轻抚过地道墙壁上几乎不可辨的刻痕：\"看这走向，应该是往城外。宇文拓当年建造机关，必会给自己留退路。\"他突然停下，指向墙角一处几乎被青苔覆盖的标记，\"你看这个。\"
赵无畏凑近，勉强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宇\"字：\"这是...?\"
\"宇文家的标记。\"施公神色凝重，\"看来我们猜得没错，这虹桥机关确实出自宇文拓之手。只是...\"他眉头紧锁，\"为何时隔数十年才有人启动它杀人？\"
正说话间，前方隐约透出一丝光亮。两人对视一眼，赵无畏立刻抢步上前，将施公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向光源处摸去。
地道尽头是一扇半掩的石门，门外传来潺潺水声。赵无畏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无人把守后，才轻轻推开门缝。刺目的阳光顿时倾泻而入，两人不由得眯起眼睛。
门外是一条隐蔽在山涧中的小溪，四周古木参天，藤蔓垂挂，显然已远离扬州城。溪流对面，隐约可见一座掩映在树林中的破败山庄。
施公目光一凝：\"那是...宇文山庄？\"
赵无畏惊讶道：\"大人怎么知道？\"
施公指向山庄门楣上残缺的石雕：\"那是宇文家的家徽——交叉的规与矩，象征机关之术。\"他沉思片刻，\"看来我们找到了凶兽的巢穴。\"
\"那还等什么？\"赵无畏握紧佩刀就要过溪，却被施公拦住。
\"不急。\"施公摇头，\"敌暗我明，贸然前往空中埋伏。况且...\"他看向赵无畏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你需要医治。\"
赵无畏咧嘴一笑，白牙在黑脸衬托下格外醒目：\"大人放心，属下这脸虽然难看，但眼睛已经不疼了。再说...\"他促狭地眨眨眼，\"有我这'包公再世'在，审犯人都不用动刑，直接吓招了！\"
施公不禁莞尔：\"你啊...\"话未说完，突然神色一凛，迅速拉着赵无畏隐入石门后的阴影中。
溪流对岸，一个身着灰衣的身影从山庄侧门闪出，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沿着小路疾步离去。虽然距离较远，但施公锐利的目光仍捕捉到了那人腰间闪过的一抹铜光。
\"节气铜钱！\"施公低声道，\"跟上他！\"
两人借着树林掩护，远远尾随那灰衣人。约莫半个时辰后，小路汇入官道，灰衣人径直向扬州城方向而去。
\"大人，要不要拿下他？\"赵无畏跃跃欲试。
施公摇头：\"放长线钓大鱼。我倒要看看，这枚'铜钱'要落到谁手里。\"
进城后，灰衣人七拐八绕，最后竟来到了城西一处豪华宅邸的后门。施公远远望见门楣上\"周府\"二字，瞳孔骤然收缩——这正是今早虹桥上死者周掌柜的宅院！
灰衣人轻叩门环，三长两短，很快被引入府中。施公沉思片刻，突然拉住一个路过的小贩：\"这位周掌柜家中还有何人？\"
小贩见问话的是位官老爷，连忙躬身回答：\"回大人，周掌柜有个弟弟周文昌，在府中做二老爷。周掌柜一死，这万贯家财可就...\"
施公与赵无畏交换了一个眼神。待小贩离去，赵无畏低声道：\"大人怀疑是兄弟阋墙？\"
\"未必如此简单。\"施公目光深邃，\"三名死者互不相识，却都手握节气铜钱。若周家弟弟是凶手，为何要杀其他两人？\"他整了整衣冠，\"走，我们去会会这位周二老爷。\"
周府正门，家丁见官差来访，不敢怠慢，急忙通报。不多时，一位面容与周掌柜有七分相似、但更为年轻的白净男子迎了出来，正是周文昌。
\"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周文昌拱手行礼，目光在扫过赵无畏的黑脸时明显一颤，但很快恢复镇定。
施公直入主题：\"周掌柜新丧，本官特来慰问。不知府上可有什么异常？\"
周文昌面露悲戚：\"多谢大人挂怀。家兄死得蹊跷，全府上下悲痛不已...\"他忽然压低声音，\"大人既来查案，可否借一步说话？\"
施公微微颔首，随周文昌来到一间僻静书房。赵无畏如铁塔般立在施公身后，一双虎目紧盯着周文昌的一举一动。
周文昌确认门窗关严后，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正是一枚\"节气通宝\"！
\"这是家兄临终前托心腹送回来的。\"周文昌声音发颤，\"他说...若有不测，将此物交予施大人。\"
施公拿起铜钱细看，发现与之前所见略有不同——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霜\"字。\"周掌柜可还说了什么？\"
周文昌摇头：\"只说了'宇文'二字便咽气了。大人，我周家祖上确实与宇文家有些...过节。\"他额头渗出冷汗，\"但那是祖父辈的事了，谁会记恨至今？\"
施公目光如电：\"什么过节？\"
\"这...\"周文昌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先祖父曾任刑部主事，参与过宇文拓谋反案的审判...\"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赵无畏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只见一道灰影闪过院墙，瞬间消失不见。
\"是刚才那个灰衣人！\"赵无畏急道，\"大人，追不追？\"
施公却不动声色：\"不必了。\"他转向面如土色的周文昌，\"周掌柜还留下什么？\"
周文昌颤抖着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账册：\"家兄生前最后查的就是这个。我翻遍全书，只发现这一页被折了角。\"
施公翻开折角处，是一笔三十年前的旧账，记载着\"宇文山庄修缮费\"，落款处盖着五个不同的商号印章——周家、今早的死者李掌柜的\"隆昌号\"、第一个死者钱老板的\"裕泰记\"，以及另外两个陌生商号。
\"五个商号...\"施公若有所思，\"对应五枚铜钱？\"
突然，赵无畏一拍脑门：\"大人！我想起来了！前两名死者家中搜出的铜钱，背面好像也有字！\"
施公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回衙门查验！\"
回到衙门，施公命人取来证物。果然，三枚铜钱背面分别刻着\"霜\"、\"雪\"、\"露\"三字，都是天气现象。
\"这不是简单的复仇。\"施公在书房来回踱步，\"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节气杀人'计划。五家商号祖上参与宇文案，如今后人被按节气顺序杀害，铜钱上的字连起来是...\"
\"霜雪露...这是要凑成'风霜雨露'？\"赵无畏猜测道。
施公猛地停步：\"不，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三候'！每个节气分三候，宇文拓的机关术正是以此为基。\"他迅速翻出《月令七十二候》，\"看，'立夏三候'——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凶手在用铜钱标记死亡顺序！\"
赵无畏听得一头雾水：\"大人，您是说还有两个人要死？\"
\"不止。\"施公面色凝重，\"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杀一人，那就是...二十四人！\"他转向赵无畏，\"立刻派人保护另外两家商号的后人，再查查扬州城还有哪些家族祖上参与过宇文案审判！\"
正当赵无畏要领命而去，一名衙役慌张跑来：\"大人！不好了！虹桥...虹桥又出事了！\"
当施公带人赶到虹桥时，桥头已围满了惊恐的百姓。桥中央，第四具尸体仰面倒地，同样是面带诡异笑容，手心紧握铜钱。不同的是，这次死者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匕身刻着\"宇文\"二字。
\"是挑衅。\"施公蹲下身检查尸体，\"凶手知道我们在查他。\"他看向死者面容，\"这是...？\"
一旁的地保连忙道：\"回大人，是城北'永丰堂'的孙老板。他家祖上做药材生意，也曾...\"
\"参与过宇文案审判。\"施公接话道，从死者手中取出铜钱。这枚背面刻着\"雨\"字，与前三枚合起来正是\"霜、雪、露、雨\"。
赵无畏咬牙切齿：\"这疯子到底要杀多少人？\"
施公没有回答，而是仔细观察匕首：\"这做工...不是当代的。\"他突然抬头，\"无畏，你立刻带人去宇文山庄，我怀疑凶手就藏在那里！\"
\"那大人您...\"
\"我去会会这位'宇文后人'。\"施公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他想要《宇文秘术》，我就给他个机会来取。\"
当夜，施公独自在衙门书房研读《宇文秘术》，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窗纸上。门外，赵无畏带着几名精锐衙役埋伏在暗处，静待鱼儿上钩。
子时刚过，一阵微风拂过，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一个冰冷的女声在书房内响起：\"施大人好胆识，竟敢独候刺客。\"
施公不慌不忙重新点燃蜡烛，烛光映照下，一位身着黑衣、面蒙黑纱的女子立于案前，手中短剑寒光凛凛。
\"宇文姑娘终于现身了。\"施公淡然道，\"或者我该称你为...宇文霜？\"
女子身形明显一震：\"你...你怎么知道？\"
\"铜钱上的字。\"施公指向案上排列的四枚铜钱，\"霜、雪、露、雨，这是你姐妹的名字吧？宇文拓有四女，长女宇文霜，次女宇文雪，三女宇文露，四女宇文雨。我说的可对？\"
黑衣女子沉默片刻，突然扯下面纱，露出一张冷艳绝伦却满布仇恨的脸：\"不错！我就是宇文霜！今日来取你这狗官的性命，祭我宇文家二十四口亡魂！\"
施公叹息：\"宇文姑娘，令尊谋反一案确有冤情，但滥杀无辜岂是正道？那些商贾后人何罪之有？\"
\"无辜？\"宇文霜冷笑，\"他们祖上为讨好朝廷，作伪证陷害我父！我宇文家二十四口满门抄斩时，我才十岁！\"她眼中泪光闪动，\"这三十年来，我姐妹隐姓埋名，就为今日复仇！\"
施公突然话锋一转：\"你姐妹四人？那为何只有你一人现身？其他三人呢？\"
宇文霜神色一黯：\"她们...都已不在了。雪妹病逝，露妹被仇家所害，雨妹...\"她声音哽咽，\"为制作机关毒烟，以身试毒而亡...\"
就在宇文霜分神的刹那，赵无畏破窗而入，佩刀直指她咽喉：\"不许动！\"
谁知宇文霜身形如鬼魅般一闪，竟从袖中射出一枚暗器，直取施公面门。千钧一发之际，赵无畏一个飞扑挡在施公身前，暗器深深扎入他肩膀。
\"无畏！\"施公惊呼。
赵无畏却咧嘴一笑，黑脸上毫无惧色：\"大人放心，属下这张黑脸，毒烟都奈何不得，何况小小暗器！\"
宇文霜见状，冷笑一声：\"施世纶，你以为抓住我就结束了吗？虹桥机关只是开始！二十四条人命，一个都跑不了！\"她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铜制机关，\"包括你！\"
就在她要启动机关的瞬间，施公突然从案下抽出一物——正是那卷《宇文秘术》！\"宇文霜！你看看这是什么！\"
宇文霜动作一滞，目光死死盯住绢布：\"那是...父亲的笔迹！\"
\"不错。\"施公缓缓展开绢布，\"这是你父亲真正的遗作，记载了他毕生心血。你想毁掉它吗？\"
宇文霜的手微微颤抖：\"你...你怎会有这个？\"
\"因为我要为你父亲平反。\"施公正色道，\"宇文拓案确有冤情，我早已着手调查。但你的杀戮，只会玷污你父亲的名声！\"
宇文霜如遭雷击，手中机关\"当啷\"落地。她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太晚了...已经死了四个人...我...\"
施公上前一步：\"不晚。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这些机关绝非你一人所能完成。\"
宇文霜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直觉。\"施公目光如炬，\"复仇之外，还有人想利用宇文机关术达成别的目的，对吗？\"
就在宇文霜要开口的刹那，一支弩箭突然从窗外射入，正中她后心！
\"小心！\"赵无畏大吼一声扑向窗口，却只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施公急忙扶住倒下的宇文霜：\"是谁？！\"
宇文霜口吐鲜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七...星...楼...\"便气绝身亡。
书房内一片死寂。赵无畏检查完窗外回来，黑脸上满是凝重：\"大人，这'七星楼'是什么来头？\"
施公轻轻合上宇文霜的双眼，沉声道：\"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据说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勾结。\"他站起身，\"无畏，我们面对的恐怕不只是一桩复仇案，而是一场牵涉朝野的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