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即便上天垂怜，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可顾辰轩却仍旧是忘不了那一天。
他的孩子，他唯一的儿子，决绝的拿着这把匕首，充满仇恨的看着他，决绝的自尽在他面前的那一天。
或许是那样的眼神太过深刻，几乎在顾明泽一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
他知道，他曾经亏欠至极的孩子回来了，那个对他满心仇恨的孩子也回来了。
上一世发生的种种让他知道，做过的错事，不是永远有着弥补的机会的。
那个孩子，也不需要他的弥补，他要的，只有血债血偿。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做些什么，控制住那个孩子，免得他像是上一世一样，满腹心思都在对付自己身上，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是筹码，全然不曾顾惜。
可只要闭上眼睛，顾辰轩看到的，便是那个孩子决绝自尽的一幕。
记忆回到过去。
乾元殿中，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刑部尚书拿出了人证物证，直到那个时候，顾辰轩才知道，原来背地里一直在陷害他的人，竟然是他的亲生儿子。
“为什么？”
顾辰轩不明白，那个时候他已经承认了这个儿子，不仅为他请封了世子，甚至还打算将自己所有的人脉资源财富，全部留给对方。
父子的关系，也很是融洽，他是真的不明白，陷害自己这个父王，对儿子能有什么好处，那个孩子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跪在地上的少年，却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嘲的一笑：
“为什么，你竟然问我为什么？”
或许是觉得翻盘无望，不愿意再装了，他甚至没有接着跪在地上装可怜，而是站直身子，仇恨的看着自己：
“成王败寇，棋差一招，输了便是输了，我认！”
“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
顾辰轩当时心中又惊又怒，可多年来父子之间的感情，却又让他舍不得真的按照律法处置，所以这话既是斥责，却也是提醒。
却不料，那孩子听后，却是绝望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凄凉，听得他忍不住跟着难过。
那孩子眼眶微红，自嘲的笑道：
“死罪？我本就是不该活着的人!”
“战王殿下，您是天潢贵胄，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备受宠爱，似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懂我的感受……”
“每年生辰的鞭子有多疼，水牢里的水有多冷，被人侮辱践踏却无力反抗有多绝望，你知道吗？”
“你知道，似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是活在怎样的地狱之中！”
“很多次，很多次，我都在想，为什么你不干脆利落的杀了我，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看起来丰神俊秀，实则已是伤痕累累的少年，眼中带着难以形容的疲倦：
“好多次，在那刑仗下，在鞭刑下，我都想过死，可每一次，我都咬牙撑过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战王殿下！”
那声声的质问，让顾辰轩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让他根本就难以回答。
正如那孩子所说的一般，高高在上的战王殿下，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他随口吩咐的几句话，会给人带来的是怎样的伤害。
而那孩子似乎也没想过要自己的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将这么多年的怨恨，一一的诉说了出来。
“我在想，凭什么，凭什么死得那个人是我，而你，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顾明泽伸手指着顾辰轩，眼中是浓烈到无法形容的恨意：
“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挣扎着从地狱中活下来，为的就是要杀了你！”
“我要你身败名裂，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有错吗？”
面对少年的反问，顾辰轩无法作答。
可旁边却有人忍不住斥责道：
“弑父乃是大罪，你还认为自己无错！”
弑父？
少年听到这话，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问问他，可有一日把我当儿子，父这个字，他配吗？”
“对一个幼童，百般的凌辱折磨，便是仇人之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句话一出，整个大殿变得瞬间安静了下来，显然，这话让知道内情的众人，都有些无法反驳。
而看到这一幕，少年却觉得无趣极了，他收回了望向顾辰轩的目光，有些疲倦的道：
“无所谓了，这些年来，我也累了，就这样吧，若有来生……不，这人世太苦，还是莫要有来生了！”
苦笑着说完，少年任由泪水从眼中滑落，腰间藏着的匕首，却不知何时，已经插在了心口之上。
做过暗卫的少年，懂得如何一招致命，虽然这一次对准的是自己，却也没有分毫的犹豫。
或许如他所说一般，他真的是太累了，哪怕倒下的那一刻，也没有分毫的恐惧，有的只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