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圪节大战的硝烟散尽,帖木尔的残部像被打散的离群之狼,在大山深处艰难奔逃。战袍早已被鲜血浸透,肩头的伤口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可他不敢停下。
“快!再快些。”
他沙哑着嗓子催促着:
“过了雅龙河,我们就能回呷玛营地了。”
队伍里伤员的呻吟声和马匹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谁都没有发现,暗处有两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张献忠的农民军在与明军对峙时势头正盛,周赫作为被俘的明军将领,和其他俘虏一起被押解着前往成都。
囚车里空气骚闷得让人窒息,木枷紧紧锁住他的双手,勒出一道道血痕。
这样下去,估计只有死路一条了,周赫望着车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心中暗自盘算着逃脱的计划。
押解的队伍在山脚下稍作休息,周赫眼睛一转,他装作虚弱的样子对看守说:
“义军兄弟,我实在憋不住了,让我去解个手吧。”
看守本就是个新兵蛋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说:
“快去快回,别耍什么花样!”
周赫跌跌撞撞地往树林里跑,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拴着的马匹,只要能抢到一匹马,他就能逃出这牢笼。
退入树丛里,趁着守卫慵懒,周赫向着目标挪动,当他伸手去抓缰绳时,木枷突然晃动,他一个踉跄,惊动了马匹。
“有人逃跑!”
看守们大喊着冲了过来,周赫还没反应过来,棍棒就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让你跑!”
一个军校恶狠狠地举起长枪,恼怒的对准他胸口。
“今天就送你这个累赘上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嗖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射进军校的咽喉。军校瞪大了眼睛,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接着树林里传来喊杀声,一群穿着怪异的人冲了出来,周赫满脸是血,挣扎着抬头,惊讶地发现领头的人竟然是杜博,粮寨被劫后失踪的那个校尉。
“接着!”
杜博扔来一把短刀,同时手起刀落,砍断了周赫的枷锁,负责押送的敌军没想到会突然杀出程咬金,慌乱中组织抵抗,但在杜博等人的猛烈攻击下,很快就溃不成军,纷纷跪地投降。
周赫握着刀,大口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问:
“杜校尉,你怎么会在这儿?”
杜博擦了擦脸上的血,苦笑着说:
“我也是丢了粮寨,无颜面对黄帅,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直在附近晃悠,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了。”
想起当日,粮库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杜博的脸,他攥着染血的刀柄,看着蜂拥而入的敌军,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他心里一沉,转身混入混乱的人群中,作为粮库守将,粮库被破,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趁着夜色,他一头扎进了茫茫大山。
逃亡的日子里,杜博像只惊弓之鸟,但渐渐地,一些溃散的明军、甚至敌军的逃兵,陆陆续续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些人差不多都是数次大战主动逃逸的,回去也是军法处置,大家都如同迷失方向的孤雁。
杜博收拢了他们,随后又与周围几个山寨火拼,就这样他以三百多人,占据了小岗寨,当起了山大王。
小岗寨地处三州交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部落混杂,队伍每天的吃喝拉撒都是大问题,消耗巨大。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兄弟们袭击过往的商队,靠着抢夺勉强维持生计,每次行动前,他都要反复叮嘱,只抢粮食,别伤人性命!可即便如此,日子也越来越艰难。
这次营救周赫其实也是巧合,杜博在各处山道都有暗哨,这次以为能劫些钱财,却没想到看到了熟人周赫,就这样,周赫也入伙了,这些残军落草,也打击着周边的一些土匪部落。
但是好景不长呀,沙江大战结束后,各地加强了戒备,抢劫机会越来越少,山寨里的存粮一天天减少,看着兄弟们饿肚子的模样,杜博和周赫都有了散伙的准备。
就在这时山下谭威发出的招纳散兵告示传到了小岗寨,告示明确表示无论敌我,只要真心诚意,都会被招抚,这让杜博和周赫心中燃起了希望。
“谭威这人我听说过,治军有方,说不定真能给咱们一条活路。”
杜博拿着告示,很是肯定的说。周赫也点点头同意道:
“而且承诺一视同仁,这条件太诱人了。”
杜博等人试探着给谭威去信,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信中对他们的加入表示热烈欢迎,还详细规划了他们归降后的安排。
看着信件周赫激动地说:
“老杜,咱们得表表诚意!前几日山区番人侵扰,咱们就伏击番人作为见面礼,你觉得如何?”
杜博沉思片刻赞同到:
“好主意!既能展示咱们的实力,又能给谭都督纳个投名状!”
凭借着以往抢劫积累的经验,小岗寨的探子们很快就查到了番人的踪迹,一开始亚利部人多,杜博和周赫掂量了一下自身实力,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石圪节大战后探子来报:
“番人只剩一百多人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兴奋。
“时机已到!”
周赫握紧拳头,杜博立即下令:
“整队出发,悄悄尾随,找机会发动袭击!”
历经许久,小岗寨的人马悄悄跟在番人队伍后面,杜博和周赫也估算过这帮番人的实力,此刻心跳加速,毕竟这一战不仅关乎着能否顺利归降谭威,更关乎归降后的地位。
此刻雅龙河畔,石圪节的血腥味还黏在喉咙里,望着雅龙河翻涌的浪花,他咽下一口带铁锈味的唾沫,沙哑着嗓子下令:
\"今夜轮班值守,五步一岗。\"
族人们疲惫的应和声中,他抚摸着胸前未愈的箭伤,此刻正随着心跳隐隐作痛。三百步外的山坳里,周赫用刀尖挑帽盔道:
\"番人连帐篷都没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压低声音,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又补充:
\"等他们鼾声响起,咱们分三路包抄。\"
杜博将酒囊递给身旁的亲信,喉结滚动:
\"告诉兄弟们,砍下番人首级,谭都督那边的赏银翻倍!\"
子时三刻,云层吞没最后一丝月光。周赫的匕首精准刺入首名哨兵的后心,温热的血顺着刀刃流到手背。
可当第二名哨兵敲响铜锣时,整个河谷都被刺耳的声响撕裂。\"敌袭!\"帖木尔赤着脚冲出,弯刀出鞘的瞬间,看见敌军举着火把如潮水般涌来。
番人们慌乱地抓武器,有的还没系好裤带就被砍倒在地,\"结阵!\"帖木尔嘶吼着聚拢亲兵,数十面盾牌组成钢铁圆环。
哈桑挥舞战斧劈开两名敌军,溅起的血沫糊住眼睛:
\"首领!往西边突围!\"
周赫却带着人马死死咬住缺口,长枪刺倒一名番人少年时,杜博在身后大喊:
\"先杀那个拿战斧的!\"
混战中三名番人骑兵突然将周赫逼到河边,弯刀擦着耳际劈下的瞬间,杜博的长枪及时横扫,将一名骑兵挑落马下。
\"周兄弟,看左边!\"
杜博话音未落,两人已同时扑向哈桑,哈桑连日奔逃本就疲惫,此刻在敌军围攻下渐渐力竭。当背后传来闷响时,他甚至来不及回头。
黎明破晓时,河滩已成修罗场,一百多具番人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自己这边也倒下了近两百人。
周赫踹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喘着粗气对杜博说:
\"咱们把首级都割了,去沙城领赏!\"
他们的笑声混着河水声,惊飞了芦苇丛中的白鹭。
帖木尔跪在哈桑的尸身旁,指甲深深抠进沙土,幸存的三十多名族人浑身浴血,身后是被洗劫一空的营地。
\"回呷玛。\"
他声音低沉得可怕,抱起哈桑的遗体时,发现对方手里还攥着半块风干的羊肉,那是为孩子们留的口粮。
回到呷玛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部族里只剩妇孺老弱,当地势力的排挤让他们连放牧的草场都难以保全。
深夜帖木尔望着星空下蜷缩的族人,耳边又响起石圪节的喊杀声、雅龙河的呜咽声。当谭威的使者带着招降文书到来时,他摩挲着文书上的朱砂印,终于松开了紧握弯刀的手。
\"我愿归附。\"
帖木尔将祖传的弯刀放在使者面前,刀刃上还留着干涸的血。
\"但要保证我的族人,能在呷玛活下去。\"
晨光中亚利部的毡帐缓缓升起,只是这一次,营中升起了圭圣军的五色旗。
而远在沙城视察的谭威此刻掀开轿帘,扑面而来的除了裹挟着沙粒的风,还有阵阵刺鼻的牲畜粪便混合着腐草的气味。
街边的孩童瘦得皮包骨头,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队伍,其中一个小女孩甚至追着轿子跑了老远,只为了能捡到随从不小心掉落的半块馍馍。
\"都督,这已经是沙城最热闹的集市了。\"
杜风正骑着马跟在轿旁,脸上写满无奈。
\"百姓们连种子都买不起,更别说缴纳赋税了。\"
谭威沉默不语,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后世的高产作物,漫山遍野的玉米、土豆和红薯,那些高产又易种的作物,若是能在这里推广,该能救活多少人?要想办法去寻找。
走进衙门后,杜风正丧着脸递上账本:
\"都督您看,自从推行三州官员与圭圣军军官同俸禄的政策,库房早就见底了。现在别说是发饷,连买灯油的钱都拿不出来。\"
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赤字刺得谭威太阳穴直跳,他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在雅龙河畔缴获的番人物资,那些皮货、药材,在中原可是抢手货,先卖一些吧,但是总不是长远的办法。
\"杜大人,咱们不能只想着节流。\"
谭威将账本重重拍在桌上。
\"得想办法开源。\"
他望向窗外萧瑟的街道。
\"我打算暂时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
谭威下定决心道。
\"万万不可!\"
杜风正急得直跺脚。
\"没了赋税,官府靠什么运转?士兵的饷银、驿站的开销。。。\"
杜风正没再说下去,他认为谭威会懂的。
\"番人在戈壁滩上都能活得下去,咱们这三州之地,难道就只能守着穷日子?\"
谭威打断他的话。
\"你忘了?咱们当初在开州也是从一穷二白开始的。关键在于变!\"
杜风正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被谭威抬手制止:
\"我问你,沙城周边可有商路?\"
。。。
\"有倒是有,可都是些小打小闹的马帮。\"
杜风正疑惑地看着他,补充道:
\"路途遥远又不安全,根本赚不了大钱。\"
谭威想了会,觉的一切发展的前提是先吃饱饭。他的手指在案几上的地图上划过,最终停在东南沿海:
\"我要派人去那里,带回玉米、土豆、红薯的种子,这些作物耐旱高产,若是能在三州推广。。。\"
谭威没有往下说,因为说了他杜风正也听不懂,他哪里见过地瓜和玉米,不过谭威点出了重点。
\"只要百姓吃饱了饭,还怕没有赋税?\"
杜风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就算风调雨顺,开垦丰收,那都需要时间,眼下的窟窿怎么办?\"
谭威顿了下,还是叹了口气回道:
\"我已经让人去开州接家眷了。\"
谭威握紧拳头,接着说:
\"我在开州的产业拉过来,足够支撑一段时间,而且咱们可以和番人做生意,用盐巴、铁器换他们的皮货、药材。\"
他起身走到门口,望着远处的群山感叹道:
\"沙城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只要经营得当,完全可以成为西北的商贸重镇。\"
杜风正想了想,认同了谭威的计划,毕竟没有第二条路,朝廷本来就是打发他们戍边自营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谭威一边派人四处寻找能工巧匠,筹备开垦荒地的农具,一边与帖木尔的亚利部达成协议,开通互市。当第一支前往东南的商队出发时,他拉着几个队长嘱咐了很久,从各种作物到武器、书籍,甚至编了好些童谣来暗示历史,让人传播,希望所做的一切可有百分之一的回报就行。
夜晚他常常独自在衙门里踱步,看着墙上的地图,不时在圈圈划划些什么,作为历史上明末的关键时刻,谭威这个穿越者居然被排挤到边疆,真是无解呀。
杜风正逐渐理解了谭威的良苦用心,开始全力配合,他亲自带人丈量土地,规划市集,组织百姓修建水渠,引来山间清泉。沙城的百姓们虽然依旧贫困,但眼中已经有了希望的光芒。